保姆车碾过积水的声音在地下车库炸响时，顾疏桐的指尖还残留着裴砚舟掌心的温度。
她抽回手，摸出湿巾擦了擦被雨水打湿的后颈——刚才在消防通道里跑太急，高定西装的领口蹭上了墙灰，现在贴着皮肤刺痒得很。
\"顾老师，您这表情跟当年在排练厅发现对手改了我的台词时一模一样。\"裴砚舟抖了抖滴水的外套，发梢还往下淌着雨珠，却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眼睛亮得能当探照灯使。\"
何敏把文件袋往桌上一甩，金属搭扣\"咔嗒\"弹开，带起一阵风掀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先别贫。\"她抽出平板，屏幕上是刚整理好的艺人证词文档，\"光辉基金的运作模式比我们想的更脏——表面是文艺扶持，实际是赵天成拿艺人的片酬当过桥资金，先打进基金账户，再通过海外壳公司转一圈，最后以'投资分红'的名义回流到他私人账户。\"
顾疏桐俯身时，锁骨链的碎钻在落地灯下闪了闪。
她指尖划过\"片酬代付协议\"几个字，喉间滚出一声冷笑：\"那些被他捧红的艺人还以为是沾了慈善的光，结果全成了洗钱工具。\"她想起上个月在颁奖典礼上，赵天成搂着某个小花说\"这是我用基金培养的文艺火种\"，当时她还觉得这老狐狸装得够像，现在只恨没当场把红酒泼他脸上。
裴砚舟凑过来，鼻尖几乎要碰到屏幕：\"瑞士银行的朋友回消息了吗？\"
\"刚到公司就发了加急邮件。\"顾疏桐点开手机，蓝莹莹的光映得她眼尾的泪痣更明显，\"基金和信托的关联账户确实有大笔'慈善捐款'，但收款人不是什么艺术机构，是泽西岛的空壳公司。\"她顿了顿，指甲盖无意识地叩着桌面，\"张洛川说他表姐在银行见过类似流水——赵天成捐出去多少，空壳公司就转回多少。\"
何敏突然把平板拍得震天响：\"我查了受资助艺人的税务记录，他们的'代言费''奖金'全走的基金账户，却没交过一分钱税！\"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这老东西连个税都贪，吃相丑得能进娱乐圈黑历史教科书。\"
裴砚舟摸出根棒棒糖塞进嘴里，甜腻的草莓味在舌尖炸开：\"所以我们需要更硬的证据链——基金的财务底单、空壳公司的实际控制人、艺人的亲笔证词。\"他突然伸手揉乱顾疏桐的头发，看她瞪圆眼睛要发作，才笑着收回手，\"顾老师别急，我让技术部黑了光辉控股的访客系统，明天下午三点，他们财务总监要去税务局送材料，办公室会空半小时。\"
顾疏桐扯了扯被揉乱的发丝，耳尖微微发红：\"所以你的计划是......\"
\"我和顾老师伪装成来谈项目的投资人，在前台耗时间。\"裴砚舟从裤袋里摸出副金丝眼镜戴上，瞬间从混不吝的导演变成长袖善舞的商人，\"何敏老师嘛——\"他冲经纪人挑了挑眉，\"审计局的王科长明天临时有事，您替她去'指导工作'怎么样？\"
何敏低头翻着手机里的审计师证件照，嘴角勾起抹狠厉的笑：\"正好我大学辅修过会计，当年给顾疏桐算代言分成时，连小数点后两位都没错过。\"她把手机往桌上一扣，\"明早八点，我要看到光辉控股近三年的审计报告模板。\"
第二天下着毛毛雨。
顾疏桐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走进光辉控股大厅时，裴砚舟正跟前台小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投资影视基地\"的项目。
她扫了眼对方别在胸口的工牌——\"前台主管 林小芸\"，记起何敏说过这姑娘上个月刚被赵天成骂哭，因为送错了一份合同。
\"裴总。\"她挽住男人胳膊，香水味里混着若有若无的檀木气息，\"王总说财务总监的办公室在十七楼？\"
裴砚舟顺势搂住她腰，低头时喉结擦过她耳垂：\"顾总记性真好，昨天在酒局上王总确实提过。\"他的手指在她腰侧轻轻掐了下，顾疏桐差点没绷住表情——这狗东西，分明是故意逗她。
前台小妹的目光在两人交缠的手臂上转了两圈，终于露出职业微笑：\"十七楼c区，不过财务总监今天不在......\"
\"我们找的是财务助理小张。\"顾疏桐从包里摸出张名片，烫金的\"盛唐娱乐 顾疏桐\"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他昨天说有份艺人分成合同要给我们看。\"
前台小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顾疏桐盯着她发顶，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空调的嗡鸣。
直到对方抬头说\"可以上去\"，她才发现掌心全是汗，把裴砚舟的衬衫袖子都攥出了褶子。
十七楼的电梯门刚打开，顾疏桐就看见何敏从安全通道走出来。
女经纪人套着件藏蓝西装，胸牌上\"审计局 王雪\"几个字被擦得锃亮，手里还提着印着\"xx会计师事务所\"的公文包——要不是知道她昨晚在公司对着镜子练了二十遍审计师的标准微笑，顾疏桐差点要信了这是真的国家公务人员。
\"顾总，裴总。\"何敏点头致意，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顿了顿，嘴角抽了抽，\"我先去财务室，两位请自便。\"
财务室的门\"咔嗒\"锁上时，顾疏桐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裴砚舟掌心。
她看着男人施施然走向休息区，拿起份《影视财经》翻得哗啦响，突然觉得这场景荒诞得可笑——昨天还在消防通道里跟保安玩捉迷藏，今天就堂而皇之地坐在对手公司的会客区，像两只等着叼走猎物的狐狸。
\"叮——\"
裴砚舟的手机在桌面震动，是何敏发来的消息：【找到带骑缝章的财务底单了，正在拍。】
顾疏桐刚要松口气，就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
她抬头望去，只见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正往财务室方向走，手里还提着个黑色公文包——那是赵天成的私人助理，她在慈善晚会上见过。
\"裴总。\"她捏了捏男人手腕，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娇嗔，\"我想去洗手间，你陪我好不好？\"
裴砚舟秒懂，揽着她往安全通道走，经过财务室时故意撞了下门。
里面传来何敏压低的咒骂，接着是文件被快速收进公文包的声响。
等他们绕到消防楼梯口，就听见私人助理在敲财务室的门：\"张姐，赵总让我来拿季度报表。\"
\"来啦来啦！\"何敏的声音从门里飘出来，带着点慌乱的讨好，\"刚才找文件找得太入神，没听见。\"
顾疏桐和裴砚舟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等私人助理的脚步声消失在电梯口，两人才慢悠悠晃回会客区。
没过多久，何敏就从财务室走出来，公文包的拉链拉得死紧，耳尖却红得厉害——刚才躲得太急，后脑勺蹭到了文件柜。
\"拍到了二十份底单，还有半本现金日记账。\"她把手机递给顾疏桐，屏幕上的照片里，\"光辉投资\"四个字格外刺眼，\"赵天成用这个项目给艺人打款，备注全是'创作扶持金'，但实际收款人是......\"
\"泽西岛的空壳公司。\"顾疏桐抬头，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脸上，把眼底的冷光衬得更锋利，\"和基金的洗钱路径一模一样。\"
裴砚舟突然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无名指上的尾戒——那是她拿百花奖时自己设计的，戒壁上刻着\"以镜照妖\"四个字。\"顾老师，\"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碎了什么，\"我们需要个证人。\"
\"我已经约了人。\"顾疏桐抽出手机，屏幕上是刚收到的微信——【顾老师，我明天晚上七点在云顶餐厅等您，地址发您。】发信人备注是\"小夏\"，是去年被赵天成捧红的新人，上个月突然在采访里说\"想暂时离开娱乐圈\"，当时顾疏桐就觉得不对劲。
\"小夏？\"何敏凑过来看，\"她签的是光辉旗下的工作室，上个月还被赵天成在酒局上......\"她突然闭了嘴，目光扫过顾疏桐绷紧的下颌线，\"需要我安排保镖吗？\"
\"不用。\"顾疏桐把手机收进包里，起身时西装下摆划出利落的弧线，\"我倒要听听，这位被'文艺扶持'出来的小姑娘，想说什么。\"
云顶餐厅的落地窗外，暮色正一寸寸漫进城市。
顾疏桐看着对面的小夏把牛排切得碎成渣，终于放下刀叉：\"你上个月在采访里说想休息，是因为光辉投资？\"
小夏的手指猛地一颤，刀叉\"当啷\"掉在瓷盘上。
她抬头时，眼眶已经红了：\"顾老师，我......\"她突然握住顾疏桐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皮肤里，\"您知道吗？
他们让我签的不是艺人合同，是'资金过桥协议'！
说我的片酬只是'暂存'在基金账户，等转完账还要'还'回去——可我根本没拿过那么多钱！\"
顾疏桐的呼吸骤然一滞。
她想起何敏整理的证词里，有个三线演员说自己\"年入八百万\"，但实际银行卡里只多了五十万——原来那些虚高的片酬，全是洗钱的数字游戏。
\"上个月赵总让我签一份'捐赠协议'，说要把'片酬'的百分之三十捐给光辉基金。\"小夏的声音开始发抖，\"可我连基金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后来我偷偷查了银行卡流水，发现所谓的'片酬'根本没进过我的账户，直接从剧组打到了基金......\"
顾疏桐摸出手机打开录音，小夏却突然按住她的手：\"别录！\"她慌乱地环顾四周，见邻桌客人都在低头吃饭，才压低声音，\"赵总说......说要是我敢乱说话，就把我当初签的'保密协议'公之于众。\"她从包里摸出个U盘，推到顾疏桐面前，\"这是我偷偷拷贝的合同扫描件，您要的证据都在里面。\"
顾疏桐接过U盘时，指尖触到小夏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练舞留下的，这姑娘当初考北舞时，专业课成绩是全国前十。
她突然想起自己十九岁时在排练厅摔断手腕，疼得直掉眼泪，却咬着牙说\"我能继续\"。
原来有些光，就算被按进泥里，也还是会挣扎着往上冒。
\"我明天就联系律师。\"她把U盘收进包里，目光像定在小夏发顶的暖光，\"你放心，不会有人再逼你签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了。\"
小夏突然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她的发梢扫过桌面，带起阵若有若无的茉莉香：\"顾老师，我信您。\"
从餐厅出来时，夜风卷着梧桐叶扑在顾疏桐脸上。
她摸出手机给裴砚舟发消息：【拿到证人证据了。】几乎是秒回，男人的语音带着点电流杂音：\"我在公司等你，带了杨枝甘露——冰的，你最近上火。\"
顾疏桐盯着手机笑了笑，刚要打车，就看见转角处停着辆黑色迈巴赫。
车窗缓缓降下，赵天成的脸在阴影里若隐若现：\"顾小姐，这么晚还在外面，不怕遇到危险？\"
她的脚步顿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夜风掀起她的长发，露出耳后那颗鲜红的耳钉——那是裴砚舟昨天在古董店淘的，说是\"能挡灾\"。
\"赵总这么晚还在盯梢，\"她扯出个甜得发腻的笑，\"不怕折寿？\"
迈巴赫的车灯突然大亮，刺得她眯起眼。
等再睁眼时，车已经开走了，只留下尾气管喷出的白雾，像条张牙舞爪的蛇。
顾疏桐摸出手机拨通何敏的电话：\"查赵天成今晚的行程。\"她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喉间滚出声低笑，\"看来我们的狐狸，终于闻到血腥味了。\"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裴砚舟的视频邀请。
她按下接听键，男人的脸占满屏幕，身后是公司亮如白昼的会议室，桌上堆着一摞摞文件，还有被插着吸管的杨枝甘露。
\"顾老师，\"他晃了晃手里的U盘，\"我让人黑了光辉投资的服务器，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顾疏桐踩着高跟鞋往路边走，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风掀起她的西装下摆，露出里面那件印着\"裴砚舟是狗\"的白t恤——那是男人上周趁她洗澡时偷偷塞进她衣柜的。
\"什么？\"
\"赵天成的空壳公司，\"裴砚舟的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实际控制人......\"
手机突然断线。
顾疏桐抬头，只见头顶的路灯闪了闪，灭了。
黑暗中，她听见远处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还有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她摸出包里的防狼警报器，指腹按在开关上。
风裹着梧桐叶从脚边卷过，把某个声音送进她耳朵里——是裴砚舟的声音，从刚才断线的视频里传出来的，带着点电流的杂音：\"......是你爸爸的旧部。\"
顾疏桐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望着眼前的黑暗，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妈妈抱着她躲在衣柜里，听着外面砸门的声音，轻声说：\"桐桐，要记住，光越暗，星星就越亮。\"
远处，有车灯刺破黑暗。
她按下警报器，尖锐的蜂鸣声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擂在战鼓上的点将令。
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