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玄冥潭时,苏隐的麻鞋碾碎了潭边最后一层薄冰。
寒气顺着裤管往骨头里钻,他却走得极慢——潭心那方青石板台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台边立着道身影,宽肩窄腰,发间缀着九枚冰棱骨饰,正是共工。
\"算师倒是守时。\"共工的声音裹着冰碴子,转身时袖中漏出半缕水元,将台边结了百年的冰花冻成齑粉。
苏隐停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
三日前被共工按过的肩窝还在发烫,那是巫族力量留下的暗记,提醒他此刻面对的不是普通修士,是掌控北荒水脉的祖巫。
\"祖巫召我来,总不会是看月亮。\"他解开腰间布囊,取出半指长的卦骨——那是用上古玄龟背甲磨成,表面刻着他亲手推演的六十四道纹路,此刻正随着《九元相天诀》运转微微发烫。
共工的目光扫过卦骨,忽然抬手。
潭心的冰面轰然裂开,涌出三尺高的水墙,将两人与外界隔绝。\"这里的动静传不出去。\"他说,\"我要你算的,是那座被祝融藏在火山里的祭坛。\"
苏隐的指尖划过卦骨,玄龟甲上的纹路骤然亮起金芒。
他闭起眼,神识顺着卦骨钻入玄冥潭底——那里沉睡着洪荒初开时的水脉,此刻却有一缕极淡的焦糊味逆流而上,像根细针扎进他识海。
\"是火道咒文。\"他的额角渗出冷汗,卦骨在掌心震动如鼓,\"水脉被烧出了窟窿,窟窿里缠着...黑色的血线。\"
共工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突然抓住苏隐的手腕,巫族的水元如冰蛇窜入对方经脉——下一刻,他脸色骤变:\"这是...血脉诅咒?\"
卦象在两人之间浮现。
苏隐睁眼时,看见半空中漂浮着扭曲的火焰,火焰里缠着墨色水脉,水脉尽头竟勾勒出一座祭坛轮廓,祭坛中央刻着的不是巫族图腾,而是...
\"人族的北斗七星纹。\"他声音发紧。
前世相师的直觉告诉他,这绝不是巧合——祝融的祭坛,为何要用人族星图镇底?
共工松开手,冰甲发出细碎的裂响。\"雷霆。\"他忽然开口,潭边阴影里转出个灰衣男子,正是前日在神殿里的巫族斥候,\"去查火山口那座废弃祭坛,若有异动,立即封锁。\"
\"遵命。\"雷霆单膝点地,起身时余光扫过卦象,眼底闪过一丝苏隐没捕捉到的波动。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潭雾里,共工重新看向苏隐:\"你说的无辜孩童,怕不只是幌子。\"
苏隐将卦骨收回布囊,指节在囊口攥得发白。
他早该想到的——祝融作为火之祖巫,怎会平白无故用活人血祭?
那些孩子的命魂,不过是引子。
\"祖巫可知,前日祭坛崩裂时,我在卦象里动了手脚?\"他忽然笑了,\"我让天道示警的,不只是气脉紊乱。\"
共工挑眉。
\"还有...血光之灾。\"苏隐望着潭心翻涌的水墙,\"若祝融执意七日后续祭,最先反噬的会是他的火元。\"
共工的冰甲突然结出霜花。
他盯着苏隐看了半刻,忽然低笑:\"难怪你敢拿太初石髓当投名状——原来早把我的路数算死了。\"
话音未落,潭边传来细微的破冰声。
苏隐的耳尖微动。
他看向水墙之外,那里有团极淡的火元波动——是火烈。
共工似乎也察觉到了。
他抬手,水墙突然消散,露出潭边树影里的红袍身影。
火烈的手还按在腰间短刃上,见被发现,索性走了出来:\"我家大人说,共工祖巫最近对人族算师格外热心。\"
\"热心?\"共工的冰甲泛起冷光,\"你家大人若真关心,该问问自己为何要在祭坛刻人族星图。\"
火烈的脸色变了。
他的目光扫过苏隐腰间的布囊,突然冲向潭心石台。
可刚迈出两步,脚下的冰面骤然隆起,凝成一面透明水镜,将他撞得踉跄后退。
\"你越界了。\"
水灵从树后走出,手里握着根水纹长鞭。
她的发梢还滴着水,显然刚从潭底潜上来——苏隐这才想起,共工身边除了雷霆,还有个擅长水遁的斥候。
火烈擦了擦嘴角的血,冷笑:\"好个周全的防备。\"他转身时瞥向苏隐,眼神像淬了火的刀,\"算师,你最好别让我家大人失望。\"
待火烈的脚步声消失在潭雾里,水灵收了水镜,朝共工行了个礼:\"属下定了三重结界,他听不见潭心的动静。\"
\"做得好。\"共工的语气缓和了些,\"去盯着火山口,有情况立刻传信。\"
水灵领命离去。
苏隐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方才火烈撞水镜时,对方袖中滑落的半片红鳞——那是祝融座下亲卫的标记。
\"该说的都说了。\"共工转身走向潭边,\"三日后我要看到祭坛的详细卦象。\"
苏隐应了,转身时瞥见潭心冰面下有黑影闪过——是雷霆去而复返?
他没多问,裹紧外衣往部落方向走。
回到青牛部落时,天已蒙蒙亮。
苏隐摸黑进了自己的草屋,将卦骨浸入案头的陶盆。
清水刚触到龟甲,水面突然翻涌,倒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座燃烧的祭坛。
锁链,鲜血,还有个被钉在祭台中央的巫族少女。
她的脖颈上刻着和前日孩童一样的咒文,血脉正顺着锁链被抽进地下——地下深处,隐约能看见七颗星芒闪烁的石珠,正是人族用来镇星脉的北斗石。
\"原来如此。\"苏隐的指节叩在案上,震得陶盆里的水溅出来。
祝融表面是在血祭巫族,实则是借人族星石抽取血脉之力,为某个更大的计划铺路。
他正想得入神,草屋的竹门被轻轻推开。
水灵裹着寒气进来,手里捏着块冰玉:\"祖巫的密令。\"
苏隐接过冰玉,灵力注入的瞬间,玉中浮现共工的声音:\"协助调查祝融祭坛,不得外泄。\"
他抬头看向水灵,对方已转身要走:\"部落南门外有辆运炭的牛车,明日辰时出发去火山。\"
\"谢了。\"苏隐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共工这是给他铺路。
他低头看向陶盆里的卦骨,水面倒影里,少女的眼睛突然转向他,嘴角扯出个诡异的笑。
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
苏隐猛地扯过布巾盖住陶盆,却听见窗外传来车轮碾过冻土的声响。
他掀开草帘望去,南门外那辆牛车正缓缓启动,赶车的老丈是部落里的熟人,可此刻...
老丈的后颈,正贴着半片红鳞。
苏隐的瞳孔骤缩。
他突然想起昨夜火烈撞水镜时滑落的红鳞——原来对方早有准备。
他摸向腰间的卦骨,指腹触到龟甲上凸起的纹路。
明日潜入祝融祭坛的计划,怕是要多几分变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