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峡底,腥风未散。
幸存的十几名黑衣死士如同泥塑木雕,僵硬地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粘稠的鸟粪糊满了夜行衣,腥臭刺鼻,顺着冰冷的皮革滴落,在脚下的碎石滩上晕开一小滩一小滩恶心的污渍。他们露出的眼睛依旧冰冷麻木,但深处却翻涌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种被鸟粪玷污了专业尊严的、难以言喻的憋屈。
任务失败了。
败得莫名其妙,败得奇耻大辱!
死士头领(代号“影七”)抹了一把脸上黏腻的污物,指尖传来的滑腻感和恶臭让他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强压下呕吐的冲动。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手下,声音如同两块生铁摩擦,带着压抑的暴怒:“清理痕迹!撤!”
死士们动作僵硬地开始清理身上的污秽,撕扯粘着鸟毛的衣物,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厉。峡谷中只剩下布帛撕裂声、压抑的喘息和浓得化不开的腥臭味。
就在这时——
“咕噜噜……”
一个极其轻微、仿佛肠胃蠕动的声音,从影七身边一名正用力擦拭手臂的死士(代号“影十三”)肚子里传出。
影十三的动作猛地一顿!他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身为死士,他们对身体的每一分异动都敏感至极。这声音……不对劲!
紧接着!
“咕噜噜……咕噜噜噜……”
声音陡然变得密集、响亮!如同他肚子里塞进了一窝躁动的青蛙!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酸腐和某种奇异甜香的气味,猛地从他身体内部散发出来!
“呃……”影十三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佝偻下去,双手死死捂住了肚子!豆大的汗珠瞬间从他额角渗出,沿着被鸟粪糊住的脸颊滑落!
“十三?你怎么了?”旁边的死士警惕地看向他。
影十三没有回答,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咕噜噜”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如同沸腾的泥浆在他腹腔内疯狂翻搅!
“呕——!!!”
他终于忍不住,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然而,吐出的并非秽物,而是一大滩……色泽诡异、如同彩虹般不断变幻的粘稠泡沫!赤橙黄绿青蓝紫,在昏暗的峡谷底闪烁着妖异的光泽!
那泡沫散发着浓郁的、之前那股甜香混合着刺鼻酸腐的诡异味道,甫一接触空气,便发出“滋滋”的轻响,迅速膨胀蔓延!
“啊——!!!”影十三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那被鸟粪和泡沫沾染的地方,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如同滚烫的蜡油遇到了火焰,迅速塌陷、溶解,露出下面森白的指骨!而指骨也在泡沫的侵蚀下,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冒出缕缕青烟!
这恐怖的溶解如同瘟疫般蔓延!从他的双手迅速扩展到手臂、胸膛、头颅……所过之处,血肉筋骨如同遇到了最可怕的强酸,无声无息地融化、塌陷、化为更多翻滚膨胀的彩色泡沫!
“是毒!剧毒!退开!!”影七瞳孔骤缩,厉声嘶吼,猛地后退数步!其他死士也骇然暴退,如同躲避瘟疫!
然而,已经晚了!
“噗——!噗——!噗——!”
如同连锁反应!影七周围的另外三名死士,身体也猛地一僵!同样的“咕噜噜”腹鸣!同样的诡异甜香!同样的彩色泡沫从他们口鼻、甚至皮肤毛孔中疯狂喷涌而出!瞬间将他们包裹!
“不——!!!”
凄厉绝望的惨嚎在狭窄的峡谷底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四个人形在翻滚膨胀、色彩妖异的泡沫中剧烈挣扎、扭曲、变形!如同被投入沸腾颜料桶的蜡像,血肉骨骼在“滋滋”声中飞速消融!那场景,比任何酷刑都要恐怖百倍!
仅仅几个呼吸!
惨叫声戛然而止!
泡沫如同完成了使命,迅速破裂、消散。
原地,只剩下四滩微微冒着热气、散发着浓烈甜腥味的……五彩斑斓的粘稠泥浆!以及……几件被腐蚀得千疮百孔、勉强还能看出形状的破烂夜行衣碎片!
四个训练有素、悍不畏死的顶级死士!
就这样!
在众目睽睽之下!
化成了……四滩散发着甜腻香气的烂泥!
连一根骨头渣子都没留下!
真正的……尸骨无存!不留痕迹!
死寂!
比之前被鸟屎袭击时更加恐怖的死寂笼罩了峡谷!
所有幸存的死士,包括头领影七,都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冰冷,僵在原地!他们不怕死,但眼前这种诡异、恐怖、连挣扎都显得徒劳的“化尸”方式,彻底击穿了他们钢铁般的神经!
那是什么毒?!
什么时候中的?!
怎么中的?!
难道是……那些鸟屎?!
一股彻骨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头……头儿……”一个死士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指着地上那滩离他最近、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五彩泥浆,“十……十六的……扣子……”
影七猛地低头!
只见那滩属于影十六的泥浆边缘,一枚不起眼的、被腐蚀得有些发黑的黄铜腰带扣,半埋在泥泞中。扣子上,隐约可见一个极其细微的、如同鸟爪抓痕般的……特殊印记!
那是他们所属死士营的暗记!
影七的心沉到了谷底!连金属都被腐蚀成这样……这毒……太霸道了!他猛地想起之前那些疯狂扑击的鸟雀……难道毒就藏在……那些恶心的鸟粪里?!随风飘散?吸入即中?!
“此地……不可久留!撤!分散撤!快!!!”影七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再顾不上什么清理痕迹,如同受惊的兔子,第一个朝着峡谷出口的方向亡命狂奔!其他死士也如梦初醒,带着无边的恐惧,四散奔逃,恨不得爹妈多生两条腿!
他们只想逃离这个被鸟屎和化尸毒诅咒的魔窟!逃离那个能用如此匪夷所思、如此恶心又如此恐怖手段杀人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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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清观后院。
夕阳熔金,将小小的院落镀上一层暖色。瓦罐里炖着的兽骨汤早已见了底,只剩下一点乳白色的汤汁在罐底咕嘟着小泡,散发着诱人的余香。
阿澈没有像往常一样缠着娘亲要吃的,也没有去折腾他的小毒剑。他搬了个小马扎,认认真真地坐在他那块小小的“西瓜田”边,小手里宝贝似的捧着那柄皇帝御赐的白玉如意。
不过,他显然没把这象征祥瑞尊贵的玉如意当回事。小家伙把它大头朝下,用那温润的玉柄,一下一下,极其认真地……在松软的泥土上戳着小坑!
“噗!噗!噗!”
每戳一下,泥土就陷下去一个小窝。阿澈一边戳,一边念念有词:
“坑坑……深一点……瓜瓜……根根……才舒服……皇帝叔叔……给的……棍棍……好用!”
在他稚嫩的认知里,这漂亮的“棍棍”就是皇帝叔叔赔礼道歉的“玩具”,用来给西瓜苗松土挖坑,再合适不过了!
云渺在旁边清点着御赐的金元宝,听着儿子那“噗噗”的戳土声和童言童语,嘴角直抽抽。她仿佛看到皇帝老儿捧着这柄价值连城的玉如意,得知它最终的用途是给西瓜苗松土时,那张气到变形的脸……嗯,肯定比泻肚子时还精彩!
“阿澈啊,”云渺忍不住开口,“这‘棍棍’……挺贵的,轻点戳,别弄断了,回头还能换糖葫芦呢!” 她试图挽救一下这件“固定资产”的价值。
阿澈抬起头,小脸上沾了点泥星子,大眼睛忽闪忽闪,一脸纯真:“断了……娘亲……粘粘!阿澈……小心!” 说完,继续低头,更加“小心”地噗噗噗戳坑,力道控制得刚刚好,保证玉如意不断……但戳坑效率一点不减。
云渺:“……” 算了,儿子开心就好。反正皇帝老儿钱多。
墙角阴影里,清虚抱着他的酒坛子,似乎睡得正香。鼾声均匀悠长。
突然,他那几根倔强的白发,极其细微地……无风自动了一下。浑浊的老眼在眼皮下极其隐晦地睁开一条缝,目光精准地投向院墙外某个方向。
与此同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脆响。
一枚沾着些许湿润泥土、有些发黑变形的黄铜扣子,如同长了眼睛般,从院墙外被抛了进来,骨碌碌滚过地面,不偏不倚,正好滚到了清虚的脚边,停在了他那双破旧草鞋的鞋尖前。
扣子很普通,上面那个细微的鸟爪抓痕印记,却透着一股阴冷的死气。
清虚的鼾声……微妙地停顿了半拍。
他那枯瘦如柴、布满老人斑的手指,极其随意地从道袍袖口探出,如同拈起一颗尘埃般,极其自然地……将那枚还带着外界寒气和泥土气息的扣子拈了起来。
浑浊的老眼随意地扫过扣子上那个印记,里面没有惊讶,没有疑惑,只有一片古井无波的……了然和一丝……近乎无聊的漠然。仿佛这枚承载着十几条人命和一场恐怖化尸的扣子,还不如他怀里那半块酱牛肉值得关注。
他手指极其随意地一搓。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那枚坚硬的黄铜扣子,连同上面那个阴冷的印记,如同被无形的火焰舔舐,瞬间化作一小撮极其细微的黑色粉末,簌簌落下,混入了墙角地面的灰尘中,再也找不到丝毫痕迹。
仿佛从未出现过。
做完这一切,清虚慢悠悠地将那拈过扣子的手指,在油腻的道袍上随意擦了擦。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伸手探入怀中,摸索着掏出了小半块用油纸包着的、酱香浓郁的酱牛肉,慢条斯理地撕下一小条,塞进嘴里,满足地咂巴起来。
浑浊的老眼重新惬意地眯起,鼾声再次变得均匀悠长。
几根白发在夕阳的余晖中,懒洋洋地……
晃了又晃。
带着酱香。
带着酒气。
也带着……
一丝挥之不去的……
铁锈与甜腥混杂的……
死亡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