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轩内,烛火摇曳,将素问清冷的身影投在堆满卷宗的墙壁上,拉得细长。朱砂笔悬停在一份关于“某地古井夜间冒七彩霞光”的离奇卷宗上方,她眉宇间的霜色几乎凝成实质。这些捕风捉影、牵强附会的“异象”,如同苍蝇般嗡嗡作响,让她不胜其烦,更让她看清了三皇子的无能昏聩和皇帝的……病急乱投医。
就在她准备批下“井壁苔藓反光,无稽之谈”时,窗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鸟鸣——三短一长,如同杜鹃泣血。
素问执笔的手猛地一顿!清冷的眸子里瞬间掀起波澜!
这是……医仙谷独有的、最高级别的紧急暗讯!非生死存亡、宗门剧变不会启用!且这讯号……竟直接传到了皇宫大内?!
她强压心头惊悸,不动声色地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风灌入,一只通体漆黑、唯有眼珠如两点赤红炭火的“渡影鸦”,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落在窗棂上。渡影鸦的腿上,绑着一枚细小的、浸染了特殊药液的蜡丸。
素问迅速取下蜡丸,渡影鸦立刻振翅,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浓黑夜幕中。
她关上窗,背靠窗棂,指尖微一用力,捏碎蜡丸。里面没有纸片,只有一小撮沾染了新鲜泥土气息、带着奇异辛辣味道的……草屑?
哑巴草!
素问瞳孔骤缩!这是云渺那丫头独有的毒草!这草屑……还带着刚被踩踏不久的新鲜气息和一丝极其微弱的……龙气残留?!
渡影鸦传讯,哑巴草屑为凭……指向玄清观!
素问的心瞬间沉入谷底!难道……道观出事了?!那老道士……也压不住了?!
就在这时——
“砰!”
听涛轩的门被猛地推开!福海那张白胖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谷主!谷主!不好了!出大事了!!!”
素问心头剧震,瞬间将草屑攥入手心,面上却维持着清冷:“何事惊慌?”
“金……金銮殿!!”福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着正殿方向,仿佛见了鬼,“那……那个被三殿下……呃,被秘密‘请’来的孩子……他……他……”
“孩子?什么孩子?!”素问心头那不祥的预感瞬间炸开!难道……?!
“就……就是西南那个……安平县的……妖……呃,异童!”福海语无伦次,“三殿下……三殿下他……瞒着陛下!假……假传口谕!派人把那孩子……连夜‘请’进京了!刚刚……刚刚送到!三殿下想……想先私下‘验看’……结果……结果那孩子……他……他爬到龙椅上去了!!!”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素问脑中炸开!
安平县?力大妖童?!
不对!西南离京城千里之遥!三皇子的人再快,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人“请”到!除非……他一开始锁定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什么安平县!他早就知道了玄清观!他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假借调查西南之名,行的是偷天换日、直取玄清观之实!
这个蠢货!疯子!他竟敢绕过皇帝,直接对那个孩子下手?!还把人带到了金銮殿?!还爬上了龙椅?!
素问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甚至来不及细想那哑巴草屑的警示是否与此相关,厉声喝道:“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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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
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巨大殿堂,此刻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诡异而窒息的气氛。
高高的蟠龙金柱之下,三皇子萧景琰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正对着殿中一群手足无措、瑟瑟发抖的侍卫和内侍咆哮:
“废物!一群废物!连个孩子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还不快给本王把他弄下来!!”
他的咆哮声中充满了气急败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至高无上的御座——
那张由整块紫檀木雕琢、镶嵌着无数宝石、象征着大启江山社稷的九龙金漆蟠龙宝座!
此刻,那庄严肃穆、平日里连亲王重臣都不敢直视的龙椅之上,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约莫五岁左右、脸蛋上还沾着点泥巴星子的小男孩,正撅着小屁股,好奇地……在上面爬来爬去!
小男孩正是阿澈!
他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这殿堂的威严和下方众人的惊恐,大眼睛亮晶晶的,对身下这“金光闪闪的大椅子”充满了探索欲。他一会儿摸摸扶手上狰狞的龙头雕刻,小手抠了抠龙嘴里含着的夜明珠(“亮亮!”);一会儿又爬到宽大的椅背上,伸着小胳膊去够椅背顶端那颗最大的、散发着温润光泽的深海明珠(“球球!”)。
“下来!小畜生!给本王滚下来!!”萧景琰目眦欲裂,指着阿澈厉声嘶吼,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那胆大包天的小崽子撕碎!可他不敢!那龙椅,是父皇的专属!是皇权的象征!别说他一个皇子,就是他自己,没有父皇允许也绝不敢坐!这小崽子竟敢……竟敢在上面爬?!这要是传出去……不!这要是让父皇知道……
阿澈被萧景琰的吼声吓了一跳,小身子一抖,停止了够“球球”的动作,扭过头,茫然地看着下面那个面目狰狞、对着自己大吼大叫的“怪叔叔”。小嘴一瘪,大眼睛里迅速蓄起两泡委屈的泪水:“凶……凶阿澈……坏叔叔……”
“你!”萧景琰被这声“坏叔叔”气得差点吐血,正要再吼。
“殿下!圣旨!圣旨到了!”一个内侍连滚爬爬地冲进大殿,手中高举着一个明黄的卷轴,声音带着哭腔,“是……是给这孩子的!陛下……陛下知道了!召他……呃,即刻去养心殿问话!” 内侍说完,几乎瘫软在地,显然也明白闯下了泼天大祸。
萧景琰的脸瞬间惨白如纸!父皇知道了!这么快?!完了!
那内侍见三皇子呆若木鸡,又见龙椅上的小祖宗毫无下来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在几名侍卫的“护卫”下,哆哆嗦嗦地爬上那九级象征着九五之尊的玉阶。他展开那卷明黄的、象征着帝王意志的圣旨,声音抖得不成调子,对着还在研究龙椅扶手上金漆纹路的阿澈,尖声道:
“圣……圣旨下!安平县童……阿澈……接旨……”
阿澈被这尖利的声音再次惊到,小脑袋终于完全转了过来。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奇怪衣服(太监服)、手里拿着一个金灿灿卷轴(圣旨)的人,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他完全不懂“圣旨”是什么,只觉得那卷轴金灿灿、滑溜溜的,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内侍见阿澈没反应,只得继续念,声音抖得更厉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闻尔身具异禀……特召……入宫……问……问话……钦……此……”
冗长拗口的圣旨念完,内侍已是汗流浃背。按照规矩,他需要将圣旨恭敬地递到“接旨人”手中。
他颤抖着双手,将沉重的明黄卷轴,小心翼翼地递向阿澈……
就在圣旨即将触碰到阿澈小手的瞬间——
异变陡生!
阿澈那双清澈懵懂的大眼睛里,毫无征兆地、极其隐晦地掠过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暗金色流光!如同沉睡的龙影在深潭下翻了个身!
他伸出的小手,没有去接那卷轴,而是……好奇地、一把抓住了圣旨那用金线绣着云龙纹的、滑溜溜的……卷轴边缘!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
在萧景琰绝望的嘶吼声中!
在素问刚刚冲进大殿、清冷眸子瞬间凝固的刹那!
阿澈那双白嫩嫩、带着婴儿肥的小手,抓着那象征着帝王无上权威的明黄卷轴,如同平时在道观里撕一张没用的废纸、或者扯一块破布头那样,两只小手分别抓住卷轴两端,小胳膊用力向外一扯——
“刺啦——!!!!!”
一声清脆响亮、如同裂帛般的巨响,瞬间响彻了寂静的金銮大殿!
那卷明黄的、沉重的、承载着帝王意志的圣旨!
就在这象征着皇权巅峰的金銮殿上!
就在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之前!
被一个五岁的、懵懂无知的小娃娃!
用那双白嫩嫩的小手!
干净利落地……
撕成了两半!
被撕开的圣旨卷轴,如同两片破败的明黄翅膀,无力地从阿澈的小手中滑落,飘飘荡荡,跌落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偌大的金銮殿,仿佛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空气!时间凝固了!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跌落尘埃的两片明黄,看着龙椅上那个还一脸茫然、似乎对自己做了什么毫无所觉、甚至低头好奇地看着自己空空小手的阿澈!
萧景琰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脸色惨白如金纸,身体晃了晃,噗通一声瘫软在地,眼中只剩下无边的绝望和……死灰!
完了!全完了!假传口谕,私带“妖童”入宫,还让他在金銮殿撕了圣旨……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素问站在殿门口,清冷的容颜上血色尽褪!她看着龙椅上懵懂的阿澈,看着地上那两片刺目的明黄,再想到袖中那撮带着龙气残留的哑巴草屑……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荒谬感和巨大的恐惧,瞬间将她淹没!这孩子……他到底……
“嗬……嗬嗬……”
就在这死寂到令人窒息的时刻。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重痰音、仿佛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的、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冷笑,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陡然从金銮殿那巨大的蟠龙金柱阴影后响起!
所有人如同惊弓之鸟,骇然望去!
只见那象征着大启最高权力、绣着九条狰狞五爪金龙的……明黄帷幔之后!
一身明黄龙袍、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夜海的永昌帝萧胤!
在几名同样面无人色的心腹侍卫簇拥下!
缓缓地……
一步……
一步……
踏了出来!
他每踏出一步,脚下冰冷的金砖仿佛都在呻吟!那双深邃的龙目,此刻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死死地、如同盯住猎物的洪荒巨兽,钉在龙椅上那个还茫然无知的小小身影上!
他的右手,死死地攥着!指缝间,赫然捏着一小段……坚硬如翡翠、顶端带着暗金纹路、正散发着微弱冰冷气息的……藤蔓嫩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