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把脸埋在阿澈带着泥土和地瓜甜香的小肩膀里,试图屏蔽掉整个世界——尤其是素问谷主那穿透云霄、针对咸鱼师傅的咆哮,以及空气中那张新鲜出炉、散发着咸鱼式“关怀”的“惊吓费”符纸的幽幽光芒。
毁灭吧,累了。
“吼——!”被翠绿藤蔓捆成粽子、还在徒劳挣扎的铁甲鼍龙凶魂,发出不甘的闷吼,腥臭的涎液滴落在焦黑的废土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它那双猩红的小眼睛,依旧死死地、执着地、充满原始渴望地,盯着阿澈怀里那半块被保护得好好的、沾了点灰尘却依旧散发着致命香甜诱惑的……烤地瓜!
素问谷主正肉痛地检查她那株被符纸压弯了腰、又被凶兽气浪波及显得蔫头耷脑的九死草幼苗,嘴里对清虚的“问候”就没停过。听到凶兽的吼叫,她没好气地一跺脚,翠玉如意光芒一闪,捆缚的藤蔓又紧了几分:“吵什么吵!等本座腾出手,就把你这污秽凶魂炼成花肥!正好给这废土增增肥!”
“呜……”阿澈在云渺怀里动了动,小脑袋从娘亲的肩膀上抬起一点,大眼睛怯生生地看向那个被捆住、还在拼命朝他(的地瓜)方向拱的巨大“粽子”。凶兽狰狞的外表依旧吓人,但被捆得像个超大号蚕蛹的样子,似乎……没那么可怕了?尤其是那双红眼睛里,除了凶戾,似乎还透着一股……委屈巴巴的渴望?
小家伙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紧紧护着的、香香甜甜的半块烤地瓜。这是他用新鼻子找到的宝贝,是娘亲夸他厉害才有的,是他和娘亲一起分享的……可是,那个大怪兽……好像……也很饿?它的肚子……刚才是不是也咕咕叫了?
阿澈的小眉头皱了起来,小脸上满是纠结。他看看地瓜,又看看粽子兽。
云渺感觉到怀里小家伙的动静,刚想把他抱紧点,就感觉阿澈突然用力挣了一下!
“阿澈?”云渺一惊。
只见阿澈像条灵活的小泥鳅,从她怀里溜了出去!小短腿迈开,哒哒哒几步就跑到了那道他自己情急之下弄出来的、已经摇摇欲坠的土墙后面!离那被捆住的凶兽,只有几步之遥!
“阿澈!回来!”云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猛地站起来就要冲过去!这傻孩子要干什么?!
素问谷主也吓了一跳,藤蔓瞬间绷紧,随时准备把那凶兽勒成两截!
就在这紧张关头!
阿澈停下脚步,站在土墙的阴影里。他小心翼翼地、用小手掰下了一小块——大概只有他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烤地瓜瓤。那金黄的、流着蜜的、散发着纯粹食物香甜的小小一块,在他沾着泥土的小手心里,显得格外诱人。
然后,在云渺和素问惊愕的目光中,在铁甲鼍龙凶魂那双骤然瞪大、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猩红眼睛注视下——
阿澈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小胳膊用力一抡!
“咻!”
那小块金黄色的地瓜瓤,划出一道小小的、香甜的抛物线,精准无比地……落进了铁甲鼍龙那张布满倒刺利齿、流淌着腥臭涎液的血盆大口里!
世界,安静了。
凶兽下意识地闭嘴。
咀嚼声?
没有。
吞咽声?
也没有。
只有那双猩红的、充满狂暴嗜血光芒的眼睛,瞬间凝固了。里面翻涌的凶戾和渴望,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泥潭,剧烈地搅动、变幻,最终定格在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粹的呆滞上。
它……吃进去了?
那块……香香甜甜……暖暖的东西?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与这片废土中弥漫的剧毒、阴戾、死亡气息截然不同的食物甘甜,在它那由阴戾之气和污浊毒瘴构成的口腔、乃至混乱的意识深处……缓缓漾开。
就像一滴滚烫的、纯净的蜜糖,滴入了一潭污浊冰冷的死水。
“吼……?”铁甲鼍龙凶魂发出一声极其困惑、甚至带着点茫然的低吼。不再是威胁,更像是不解。它庞大的身躯停止了挣扎,捆缚的藤蔓都松弛了些许。它歪了歪狰狞的头颅,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土墙后那个小小的身影,似乎在努力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
素问谷主举着法诀的手僵在半空,嘴巴微张,活像见了鬼。用……用地瓜……喂凶兽残魂?!这玄清观的小崽子……脑子是不是被洗髓池泡坏了?!
云渺也懵了,冲出去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
阿澈却像是受到了鼓舞!小家伙一看那大怪兽没发狂,反而傻乎乎地不动了,胆子瞬间大了不少!他小脸上露出一点“看吧果然有效”的得意,再次掰下一小块地瓜瓤——这次比刚才大了一点点!
“大……大虫虫!给!吃吃!甜甜!”阿澈奶声奶气地喊着,小手再次用力一抡!
“咻!”
第二块金黄色的地瓜瓤,再次精准投喂,落入凶兽口中!
这一次,铁甲鼍龙凶魂似乎有了点准备。它下意识地……嚼了一下?
那由阴戾之气凝聚的、布满倒刺的虚幻利齿,笨拙地碾过那小块温热香甜的地瓜瓤。
“吼……”又是一声低低的呜咽,但这次,里面的狂暴似乎真的被那纯粹的甜味冲淡了一些,透出一丝……笨拙的、初尝美味的懵懂?
它庞大的身躯彻底松弛下来,不再试图攻击或挣脱藤蔓。那双猩红的眼睛,依旧盯着阿澈,但里面的凶光退去大半,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原始的困惑,以及……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对更多“甜甜”的渴望?它甚至无意识地伸出布满粘液的舌头,舔了舔沾着一点蜜汁的嘴角(如果那算嘴角的话)。
阿澈更高兴了!他觉得这个大怪兽好像也没那么坏嘛!就是饿了!他大方地又掰下一块稍微大点的地瓜瓤,这次没扔,而是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往前挪了两小步,伸出小胳膊,努力想把地瓜递到凶兽嘴边。
“阿澈!”云渺的心又提起来了。
素问谷主眼疾手快,玉如意一点,束缚凶兽的藤蔓巧妙地让开了一点空隙,刚好够阿澈的小手伸过去,但又确保凶兽无法暴起伤人。她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幕,充满了探究。
阿澈的小手,带着泥土和地瓜的甜香,颤巍巍地伸到了铁甲鼍龙凶魂那狰狞的、布满鳞片的鼻子下方。
凶魂庞大的头颅微微低下,猩红的眼睛凑近了那小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金黄。它巨大的鼻孔翕动着,贪婪地嗅着那纯粹的、温暖的甜香。那气息,与它体内充斥的腥臭、阴冷、死亡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它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挣扎本能与这陌生的诱惑。最终,对“甜甜”的渴望压过了残存的凶戾。它小心翼翼地、笨拙地张开布满利齿的嘴,极其轻柔地……用那布满倒刺的舌尖,卷走了阿澈手心那块小小的地瓜瓤!
动作轻柔得……甚至没碰到阿澈的手指!
“咯咯咯!”阿澈开心地笑了出来,小手缩回来,在身上擦了擦沾到的粘液,小脸上满是“我喂了大怪兽”的成就感,“娘亲!素问奶奶!看!大虫虫……吃甜甜!不凶凶了!”
云渺:“……”
素问:“……”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荒谬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这由剧毒废土和阴戾之气凝聚的、本该只有毁灭本能的凶魂,竟然……被几块烤地瓜……驯化了?
素问谷主眼神闪烁,看着阿澈身上那层纯净的、与大地亲和的光晕,再看看那凶魂眼中退散的猩红和残存的懵懂渴望,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型。
“小云渺!”素问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让你家小子……再试试!别喂了!让它……闻闻!闻闻阿澈身上那味儿!还有……试试看,能不能让它‘安静’下来?”
云渺瞬间明白了素问的意思。阿澈洗髓后的“泥土芬芳”,蕴含的是纯净的大地生机!或许……这生机,对这依托污浊废土而生的凶魂,有着某种特殊的安抚甚至……净化的作用?
“阿澈,”云渺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别怕,大虫虫喜欢你给的甜甜,也喜欢你身上的香香。你……靠近一点点,让它闻闻你的手手?告诉它……乖一点?”
阿澈歪着小脑袋,看了看那安静下来、只是眼巴巴瞅着他的大怪兽,又看了看娘亲和素问奶奶鼓励的眼神,点了点头。他再次鼓起勇气,往前凑了凑,把自己那只还带着泥土和淡淡自然清香的小手,伸到了凶兽的鼻子前。
“大虫虫……乖……闻闻……香香……”阿澈小声说着,像是在哄一只不听话的大狗。
铁甲鼍龙凶魂巨大的头颅再次低下,凑近阿澈的小手。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一次,不再是贪婪的嗅闻,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汲取。
阿澈身上那股纯净的、雨后泥土般的自然芬芳,混合着大地深处最本源的温润生机,如同一股清泉,缓缓流入它那混乱、污浊、充斥着剧毒和死亡气息的“身体”。
“吼……”一声极其低沉、悠长的、近乎呜咽的叹息,从凶兽喉咙深处发出。它眼中最后一点猩红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疲惫的、浑浊的灰暗。庞大的身躯彻底瘫软下来,像一座失去动力的肉山,趴伏在废土之上,捆缚的藤蔓都显得多余了。它巨大的眼皮缓缓耷拉下来,似乎随时都会陷入沉睡。
那萦绕不散的腥臊恶臭,仿佛也被这股纯净的气息中和、驱散了不少。
“成了!”素问谷主眼中爆发出精光,激动地一拍大腿,“好小子!你这身‘地气亲和’的本事,简直是天生的‘凶兽安抚师’!不,是‘污秽净化师’!宝贝啊!这可比什么九死草值钱多了!”
她看着阿澈的眼神,瞬间从看“麻烦精”变成了看“摇钱树”,闪闪发光!
云渺也松了口气,看着儿子懵懂又带着点小骄傲的脸,心中五味杂陈。这傻小子,歪打正着,竟然……
然而,她的欣慰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噗!”
一张崭新的、还带着泥土湿润气息的符纸,如同未卜先知般,精准地飘落下来,不偏不倚,贴在了阿澈的脑门上!
符纸上,断气般的笔迹写着:
**技能使用费**
**(含安抚费、净化费、精神引导费、风险承担费)**
**一口价:抵一株九死草**
**(注:幼崽无价,收费低廉!债主良心价,童叟无欺!)**
落款的葛优瘫火柴人旁边,那根标志性的眉毛,这次画成了两片……小嫩芽?正得意地“抖”着,仿佛在说:“看,老子帮你儿子开发了新技能!收费合理吧?”
云渺:“……”
她看着阿澈脑门上那张迎风招展的符纸,再看看地上那只被儿子几块地瓜和一身“体香”安抚得昏昏欲睡的凶兽,最后目光落在素问谷主那因为看到“摇钱树”而闪闪发光的眼睛上……
她仿佛看到玄清观外那座债务珠穆朗玛峰,峰顶的数字在“一千九百二十九株”和“一千九百三十株”之间,极其轻微地……又闪烁了一下?
最终,似乎……定格在了一千九百二十九株?
那张“技能使用费”符纸的光芒,幽幽地覆盖了之前“惊吓费”符纸的光芒?
这账……算得……
云渺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残存的腥臭、地瓜的甜香、泥土的芬芳……还有一丝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咸鱼味的铜臭。
她缓缓走到阿澈身边,蹲下身,轻轻揭下儿子脑门上的符纸,揉成一团,塞进自己怀里(债务+1)。
然后,她伸出手,把儿子搂进怀里,下巴轻轻搁在他柔软的发顶。
“阿澈……”
“嗯?”阿澈仰起小脸,大眼睛亮晶晶的,还沉浸在“驯服大怪兽”的兴奋里。
“答应娘亲……”云渺的声音疲惫中带着一丝郑重。
“以后……”
“这种……”
“安抚大怪兽……”
“或者……”
“种草……”
“这种……”
“技术活……”
“能不干……”
“就别干了……”
阿澈眨巴着大眼睛,似懂非懂。他看了看地上那只睡得打起了小呼噜(虽然声音像破风箱)的凶兽粽子,又看了看不远处那株顶着符纸、蔫蔫的九死草幼苗,再看看娘亲怀里那半块被遗忘的、冷掉了的烤地瓜……
小家伙小眉头皱起,似乎在努力思考娘亲话里复杂的逻辑关系。
最终,他放弃了思考,小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用力点头:“嗯!阿澈……听娘亲的!阿澈……烤地瓜!给娘亲吃甜甜!”
他伸出沾着泥土和蜜汁的小手,把那半块冷掉的地瓜努力举到云渺嘴边。
云渺看着儿子纯真的笑脸,再看看嘴边那块承载了太多“债务风波”的烤地瓜……
她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小口。
真甜。
就是这甜味里……
好像……
又混进了……
新的……
债务的……
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