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王刘民欲统合诸部,乃遣麾下猛士山虎、山豹二人,赍书往谕邻近十二部酋长,言长山王召见议事。此举乃效汉高祖分封故事,明为示好,实藏机锋,欲观各部顺逆之态。
时值仲夏,烈日炎炎,各寨接檄文后,未及旬日,九部酋长联袂而至。众酋初见天魁寨中粮秣如山,铁器耀日,皆瞠目结舌。更有汉家耆老当庭演耕犁之技,教稼穑之术,诸酋长观之,莫不折腰叹服,皆曰:“吾等僻居蛮荒,今得沐王化,敢不效犬马之劳?”遂焚图腾,拆寨墙,领《千字文》归去,誓将部族改制为村落。
临别之际,刘民命侍者捧出青盐九囊相赠。此物于海外孤岛,实乃维系性命之至宝,众酋长得之,如获甘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大乔素衣玉立,执麈尾指画山河曰:“诸君归去,当率部众斩荆棘,辟阡陌。待秋风起时,自当遣农师携五谷种,授二十四节气之法。”语毕,九酋长三拜九叩,踏浪而去。
唯余西岭三寨久无音讯,刘民蹙眉立于海图前,见惊涛拍岸,阴云四合。小乔纤指轻点未归顺之三寨,欲言又止。
刘民会其意,温言道:“雨姊姊但说无妨。”小乔乃正色曰:“昔者汤武革命,顺天应人。今三酋藐视王命,当效武王伐纣之师。”言罢,取案上令箭待发。
刘民却抚剑沉吟:“圣人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元凡兄可携虎豹二将再往,以汉弩示威于前,以盐铁利诱于后,兼察其城垣深浅,兵甲利钝。”遂命人备锦匣三副,内装精盐、铁犁、帛书,另暗藏霹雳火球于夹层。临行密嘱元凡:“若遇顽抗,可焚其粮仓,然勿伤妇孺。”
“谨遵王命!”元凡与虎豹二将肃然领命。三人当即束紧犀皮护腕,将霹雳火球暗藏于鱼皮囊中。待潮水涨至寅时三刻,乘着朦胧月色驾艨艟西去,船头青铜鸱吻在浪花间若隐若现。
却说岛东梧桐院内,二乔正与天香、天慧执杵捣药。四人自春分相识,朝夕研习《神农本草》,情同金兰。大乔忽见庭前紫苏生得肥嫩,搁下青玉药杵道:“两位妹妹可愿随我入云梦谷?近日山岚湿重,当采些石斛备着祛湿方剂。”
天香闻言雀跃,腰间银铃叮当作响:“姊姊所言极是!前日王上操练新军,还有士卒被毒蛛所伤呢。”说着已挎起竹篓,露出腕间尚未褪尽的守宫砂。
小乔却凝眸细观,忽执起天慧纤手:“妹妹这半月来,为何总对着南麓落泪?”
天慧手中药臼哐当坠地,与天香相视垂泪。大乔忙以鲛绡为拭,方闻哽咽之语:“父亲......父亲已将我们许给黑石寨的......”话音未落,天香已泣不成声。
小乔闻言拍案而起,案上铜灯台应声而晃:“岂有此理!我这就去......”‘音未落,大乔轻按其肩,转问二女:“可曾行过纳徵之礼?”见两姝摇头,顿时展颜:“既是父母口头之约,尚有转圜余地。”
大乔观其形貌,天香活泼如初生鹿羔,天慧娴静似深谷幽兰,虽未及破瓜之年,眉目间已见绝色。忽忆及月前夜观星象,紫微垣旁有两颗新星渐明,心中顿悟,遂执起案头龟甲灼之。待裂纹显现,莞尔笑道:“此事包在姊姊身上,明日便请王上作伐。”
山野之上,四人采撷甘草、柴胡、伸筋草、大黄等疗伤之草木,兼得金银花、菊花、连翘、黄芩、地丁、蒲公英等解毒良药,复收地榆、艾叶、仙鹤草、槐花、白茅花等止血灵草。
大乔观二姝身披兽裘,衣不蔽渐丰之体,心甚焦灼,遂与乔蓝菲试以禾秸制衣。然此草茎粗粝如砂,不堪贴身,终改制蓑笠以御风雨。
忽见坡前麻林摇曳,其叶青翠欲滴。忆及麻布古法:首采麻叶,沤之清流,柔其筋络;次以木槌轧制,剥其青皮,梳洗如云;终则纺绩成缕,织造为帛。姊妹二人焚膏继晷,三日三夜方成两袭素衣。
“姊等妙手,真天工也!”天香抚衣惊叹,目露倾慕。大乔展衣覆于二姝肩头,天慧惶然垂首:“此乃赐吾等乎?”乔雨笑指其腰间兽裘:“女儿家玉体岂容浪眼窥伺?尔等方当韶华,旧裳实难遮掩。”
然则此间部落素无礼法之拘,男女皆披葛褐,袒肩露臂以为常。男女欢爱率性而行,妍媸美丑尚未入人心目。唯乔氏姊妹持守闺仪,以麻衣代兽裘,虽处蛮荒而自存风雅。
天香喜不自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朗声道:“善哉!吾亦当效诸子制衣之术。”
大乔轻抚素袖,颦眉叹曰:“惜哉!若得木棉之实,裁衣既显华彩,着身更生温煦。”
天香惑然蹙额,启唇相询:“木棉者,何物也?”
“其果如铃,内含白絮如云。”小乔言未竟,已舒皓腕,作团絮之状。
天慧眸光流转若星辉,拊掌而应:“是物似曾相识,尝见于幽谷深林间。”
小乔闻之雀跃,曳其衣袂疾行:“速往寻之!”
四人迤逦而行,拨荆棘丛生之处,探荒草离离之地,遍寻野棉踪迹。越数重岗峦,踏遍溪涧,虽未见棉株,然采得药草盈筐,山菌满篓,时蔬充囊,亦堪慰怀。
日影西斜,方欲折返营地,忽见天慧驻跸于乱蒿之间。但见数朵素棉相偎,皎若初雪,静若处子,恍如谪仙避世而栖。天慧如获隋珠和璧,纤指轻拢慢捻,喜色染眉梢。
大乔环顾四野,抚掌而笑:“既见一株,此间必有余芳。”
果如其言,循阳坡徐行,但见天慧复引众至南麓。疏影横斜处,二十余株木棉临风而立,银葩吐瑞,恍若云锦铺就。众人采撷盈掬,襟袖皆染清芬。
大乔甚喜,细细数之,棉桃竟逾八十之数。依一桃四分之法,每瓣藏籽一粒,此行所获棉籽已逾三百余粒。若将此籽悉数播下,勤加照料,一株可结十桃,即四十籽,累至万二千颗有余。乔蓝芸暗忖,不消二载光阴,土人衣着之困可解矣。
归至营寨,但见刘晟携山虎、山豹候之久矣。刘民见二土人甲胄染血,疾问:“此乃何故?”刘晟愤然禀曰:“彼三部落虽人丁稀薄,然民风彪悍,桀骜难驯。其二部落以渔猎为生,善制独木舟,驾舟如履平地,投矛百步穿杨。另有一部坐拥铁山金脉,通晓冶铁之术、淘金之法,能铸刀兵饰物。皆不愿弃本业而为农。若非臣等遁走迅捷,几不得归矣。”
刘民抚掌而笑:“善哉!不必强求,但能驱策即可。”刘晟会意,执礼曰:“主公若允,臣当领精兵剿之。”刘民目露精光:“且缓,待安顿诸部,整饬军备再议。汝可携山虎、山豹三日一探,详察其破绽。待得良机,必以雷霆之势使其臣服。”言毕,指节轻叩案上舆图,惊起铜炉青烟袅袅。
庞月献策曰:“不若潜植暗线于部族之中,兼试信鸽传书之效。”刘晟慨然应诺:“某即刻整备,待时势既成,必当犁庭扫穴!”
大乔自竹篾篮中拣出地榆、紫草、小蓟数味,款款递前:“适才踏青之际,采得新草数株,可敷创止血。”那山虎、山豹闻言稽首及地,以额触尘泣谢曰:“夫人仁心堪比春阳,此恩当效犬马以报!”帐外忽闻孤雁掠空,恰似应和这番主仆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