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晟言未竟,气息微促,额角隐现薄汗。大乔凝眸细观,轻蹙蛾眉道:“元凡兄长正值韶华,何故体弱若此?”
“嗟乎!盐分久缺,体虚气弱,实乃无奈。”刘晟拊掌长叹。盖因盐者乃脏腑之枢机,若久乏则眩晕呕恶,四肢绵软。虽居海滨,偶得鱼虾之咸味,终难补足,故显羸弱之相。
小乔执素帕掩唇,疑道:“何不向土人易之?”刘晟摇首苦笑:“彼处盐贵逾金珠,十斛谷米难换一掬精盐。”
忽闻庞月拊掌朗声道:“天赐沧海,何不自辟盐田,汲海水以曝之?”遂率众人择沿海平阔荒滩,伐木为畦,刈草为埂。先整滩如砥,待潮涨时引水入池,经九曝九滤,卤水渐浓若琥珀。待朔望潮退,盐晶如琼花绽于池底,众人持竹箕收之,积盐成坨,莹白胜雪。
自此庖厨间盐瓮常满,炙鱼燔肉皆得五味调和。刘晟日啖三食,筋骨渐强,能负百斤柴薪而行健如飞。
每望庞月制盐之智,刘民拱手叹曰:“月娘真女中管仲,吾辈得此良策,胜得连城之璧矣!”盐坨既丰,更与土人以盐易物,绢帛粟米车载斗量,俨然成海滨富庶之邦。
刘民暗忖:“若得饱腹之谷粟长供,则民等无忧矣。”
刘晟遂引众人绕行至山阴,但见古木参天,虬枝盘结,藤萝交缠,蔽日遮云。金乌流光自叶隙漏下,织就满地斑驳锦纹。山风徐来,松涛如诉,苔痕沁碧间隐现虫蛇之迹,诚造化钟灵之奇境也。
转过山脊,忽现平畴沃野,阡陌纵横约十顷之广。九子荷锄担箕,辟荒亩六,分植粳稻、玉蜀黍、甘薯诸物。刘晟执耒立于陇上,叹曰:“此膏腴之地,倘得深耕易耨,他日必成天府之区。”
庞月遥指远山曰:“若广募民夫,各司其职,更得开金银铜铁诸矿,则农具兵戈皆可自给。”语毕折枝画地,俨然有经略之志。
大乔蹙眉问曰:“元凡兄尝与土人通款曲否?”刘晟拄锄摇首:“前月但以火铳惊退其众,未尝交一语。”小乔把玩禾穗笑言:“何不携数野人归营,授以耒耜之事?待秋收之际,分其粟米,岂非两利?”
刘晟掷锄于地,正色道:“彼辈衣皮饮血,言语侏离,昔者交锋时观其阵,持竹弓毒矢者三十余众,执石斧骨矛者倍之。若轻身往说,恐蹈不测之渊。”
刘民拊掌称善:“元凡所言甚是,彼既折戟而去,安知不怀衔刃之恨?当徐图缓进,未可孟浪行事。”
胡响喟然叹曰:“连日啖素,体渐羸弱。若得豢养豚彘、羔羊、雉鸡之属,既可调剂饮食,亦可增益气力。”众闻此言,皆拊掌称善,遂相约入山,欲觅野彘之崽、雉卵之属以充庖厨。
九人携亮银枪、环首刀、短刃、麻索诸般器具,徐行入后山。甫入原始林莽,但觉清气沁脾,恍若醍醐灌顶。古木参天,藤蔓交缠,日光斑驳如碎金洒地。时有锦雉振翅掠空,麂鹿惊窜草间,猿猱攀援枝头,俨然太古洪荒之象。忽闻深林幽处传来猛兽低吼,其声若闷雷,令人股栗。
刘晟执枪当先,目如鹰隼,耳辨八方,谨防虎豹豺狼之袭。庞月持短刃,每行百步,辄于虬结树干镌刻符记,以避迷途之虞。众人于葳蕤草丛中拾得雉卵二十余枚,复于岩穴内擒获稚兔四只,皆以麻索缚其足。
正欲寻野彘踪迹,忽闻东北方有尖啸之声破空而至。循声而望,见二蛮女蜷伏矮松之上,其下二野彘獠牙森然,以首猛撼树干。每撞击,虬枝震颤如遭飓风,松针簌簌而落,二女危若累卵,几欲坠地。
刘民见状,遽令曰:“元功、元凡速往救之!”语未毕,二壮士已执刃趋前。野彘闻人声愈狂,其一调转獠牙,目赤如炬,刨地作势欲扑。元功以枪拄地,扬声叱咤,声震林樾。元凡则绕树疾走,解腰间麻索为绊,伺机而制其足。此刻松枝又折,一蛮女失手滑落半空,千钧一发之际——
刘民厉声叱曰:“元功、元凡,速往救之!”胡响、刘晟唱喏而去。吕雯、孙翊各执兵刃,环护刘民及二乔、孙尚香于垓心,庞月挽强弓劲弩踞于侧,目如鹰隼。
那松树碗口粗细,虬枝盘结,经二彘连番冲撞,树皮剥落如雨,根下浮土簌簌而坠,危若累卵。
两彘通体玄黑如墨染,獠牙森然,凶睛赤红。见胡、刘二人至,弃松树而分袭之。刘晟挥大刀若银蛟出海,胡响舞双戟似双龙探珠,然彘皮坚逾铁甲,刃过仅留浅痕,反激其凶性,愈见癫狂。
庞月急呼:“彘之命门,乃印堂之上三寸!”声未绝,一彘负创暴起,竟折身直扑孙尚香。孙翊猿臂轻舒,腾挪如电,铁枪游斗间忽腾身跃起,凌空回旋如鹞翻云,稳稳跨坐彘背。左手攥鬃若执缰,右手挺枪贯喉而入,但见血泉喷涌,那彘踉跄数步,訇然仆地,尘烟四起。
胡响遇野猪则从容若闲庭信步,双戟翻飞如电,寒芒吞吐似星。但见其左戟挑破野猪喉下三寸,右戟斜贯腹中九分,血窟如繁星遍缀猪躯。此獠痛极而嚎声震林,血溅青草,终因气衰力竭,踉跄数步而仆于腐叶之上。
树梢二姝乃土着女郎,素日采蕈拾松为业。见凶兽伏诛,方战战兢兢扶枝而下。其一跬步蹒跚,盖因奔逃时踏空崴足。观其装束:兽皮彩裙,缀以贝饰,随风轻飏若霞绡舞空;肤若新麦浸金晖,眸似玄珠涵秋水。虽言语不通,然大乔、小乔见其眉目清扬,顾盼间自有天然灵秀,遂以绢帕指画相询。
女郎以手画地,摹形示意。乃知彼等晨起携藤篓入山,本欲采鸡枞于松荫,拾榛实于岩隙。不意惊动双彘,仓皇间攀树暂避,竟困于枝桠半日有余。言及险处,女郎抚心蹙眉,指天划地作奔突状,虽无雅言相叙,而惊惶情状宛然目前。
刘民见状焦灼难安,拊掌叹道:“华神医与吴普皆随军师远行矣,如之奈何!”
忽见大乔敛衽而前,柔声道:“兄长勿忧,前日元化先生授妾推拿之术,且容一试。”言罢素手轻挽罗裳,于林间忽闻环佩叮咚,原是二姝蹑足而来。乔芸凝神屏息,纤指轻按其踝,徐旋慢引,须臾间伤处已得整复。
那姊妹二人以手为语,盈盈而拜。长女发若流云,额间缀羽,启檀口自谓天香;幼者眸含秋水,腕系银铃,名曰天慧。二者皆言:“蒙姊姊施妙手,愿结金兰之契。”语毕,四姝玉手相执,落英缤纷间,竟似谪仙偶聚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