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表见刘民为其解围,面色稍霁,捋须道:“贤王麾下竟有如此辩才无碍之才女,实乃幸事。”
此言本含三分酸意,七分揶揄。蔡瑁闻言面有不豫之色,抗声道:“巧言令色终非闺阁正道,琴棋书画方显淑媛本色。”
刘表拊掌而笑:“德珪此言甚合吾意。昔年迎娶汝姊蔡瑶,非惟其容止端丽,更善楚腰回雪之舞,通焦尾绕梁之音。”蔡瑁暗啐道:老匹夫虚与委蛇!若非我蔡氏乃荆襄冠族,岂会迎娶姿仪平平之庶姊?当真厚颜至极。
刘民转眸含笑,拱手道:“既闻夫人兰心蕙质,何不请出一展绝艺,令吾等瞻仰?”刘表眉峰微蹙,忖道:吾妻乃金枝玉叶之躯,岂可效倡优娱宾?遂推辞曰:“拙荆身怀六甲,临盆在即,恐有不便。”
蔡瑁心有不甘,整冠而起,长揖道:“主公容禀,瑁之二姊蔡琪有女名唤月英,年虽垂髫而颖悟绝伦,略通音律。日前暂居寒舍,倘蒙不弃,可召其献艺助兴。”语毕目视刘民,隐有较劲之意。
景升公与黄承彦既属连襟之谊,素相往来,知承彦之女月英年方十岁,聪慧灵秀,姿容清丽。景升颔首许之。
少顷,一垂髫女童款步入殿,虽以轻纱覆面,然眉目如画,气度清华。女童敛衽为礼,从容就座,素手抚琴。但闻其音泠泠若山涧流泉,煦煦似三月熏风,满座宾客皆陶然忘机。
刘民拊掌叹曰:“小娘子琴技超绝,然何故以纱遮面?”
月英莞尔答曰:“妾不欲以色事人,惟愿以才名世耳。”闻者莫不叹服。
时蔡瑁侧目视刘民,哂而问曰:“闻郡主亦通音律,今值良辰,可愿赐教?”暗忖:彼辈素逞口舌之利,焉能与吾甥女比肩?
刘民笑而不语,心知此乃班门弄斧之举,遂朗声道:“文姬姊姊,何妨一展绝艺?”
堂中烛影摇曳,檀香袅袅。蔡琰徐起,敛衽为礼,朱唇轻启:“妾身献丑了。”遂命侍儿捧来焦尾古琴,正襟危坐于青玉案前。素手抚弦,泠泠然若幽泉出涧,铮铮乎似金玉相击。初如孤鹤唳于九皋,继而转作凤鸣朝阳,终成百鸟朝凰之韵。
满座宾客皆屏息凝神,刘荆州目露异彩,击节叹曰:“妙哉!此非嵇中散《广陵散》遗韵乎?郡主指间有松风,弦上生云霞,真乃天授之才!”蔡瑁闻言,手中酒觥微颤,琥珀琼浆溅落锦袍,面上阴晴不定。
蔡琰款款起身,再拜曰:“明公谬赞,妾身惶恐。雕虫小技,安敢比月英妹妹经天纬地之才?今日班门弄斧,惟恐污清听耳。”言毕低眉垂首,云鬓间步摇轻颤,恰似风荷承露。
刘表拊掌而笑:“昔韩娥鬻歌,余音绕梁三日。今闻郡主雅奏,当使江汉流水驻波,黄鹤停云驻足矣!”此时黄月英离席趋前,敛衽为礼,目露钦慕之色:“姊姊琴韵通神,小妹愿执弟子礼,但求指点宫商。”
蔡瑁见月英如此,面沉似水,冷言讥之:“彼不过江湖伎人,汝若好之,随去可也。”语带机锋,如寒冰坠地。然月英不以为忤,径坐琴台之侧,执琰素手殷勤问艺,声声“阿姊”清越,竟与琴音相和。满堂宾客见此光景,或捻须莞尔,或举杯掩面,惟闻铜漏声声,烛花爆响,竟不知夜之将阑。
刘民举盏沉吟,忽而掷杯于案,正色曰:“蔡氏虽荆襄望族,然自桓灵以降,族中岂复有蔡伯喈这般经天纬地之才?”声若裂帛,四座皆寂。
蔡德珪闻言,面如重枣。此公素以武勋自矜,何曾识得经史?乃戟指喝道:“蔡中郎何许人也?莫道某不知,纵使三岁蒙童亦未闻此名!”言罢环顾左右,满座宾客皆掩袖而笑。
忽见蔡琰手中罗帕微颤,蛾眉低蹙。黄月英乃离席而起,其声清越如珠落玉盘:“舅父谬矣!蔡中郎当年校书东观,董太师尚避其锋芒。家严尝言,其《月令章句》之精妙,犹胜洛阳太学博士。”语毕,满堂文士皆颔首称是。
景升公见状,以掌击案斥曰:“德珪无知,安敢妄议先贤?速退!”蔡瑁踉跄离席,锦袍翻卷间带倒青铜雁鱼灯,烛油污了半幅蜀锦帷幔。行至廊下,犹闻其切齿之声:“竖子安敢辱我!”
少顷,景升公举觞敬曰:“令尊昔年于熹平石经刊正六经文字,海内儒生莫不仰止。本镇尝欲效法先贤重刻典籍,惜未得机缘向中郎请益。”蔡昭姬垂首敛衽,眸中清泪盈盈欲坠,月光透窗映其素颜,恍若姑射仙子。
黄月英轻抚其背,柔声道:“家舅自幼习武,未窥经史堂奥。姊姊家学渊源,他日得便,还望赐教《胡笳》曲谱。”此时庭外忽闻金甲铿锵,蔡德珪竟去而复返,踞坐于西南角,举彘肩大嚼,酒浆淋漓满襟。然其鹰目频睨刘民,暗忖:“此子不除,终为心腹大患。”
宴至中夜,银蟾西坠。蔡瑁佯醉击筑,五音错乱不成曲调,眼角余光却时时窥探主位。景升公已有七分醉意,浑然不觉暗潮涌动,犹自高吟《鹿鸣》之章。唯刘民独坐东南席,把玩青玉杯,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席间,蔡瑁遽然离席,按剑而立,向刘表长揖及地曰:“主公雅量,瑁请献剑舞以助雅兴!” 表抚须莞尔,颔首允之。旁座刘民暗惊,忽忆鸿门宴上项庄舞剑,其心怦然:莫非德珪欲效项庄故智耶?
丝竹声动间,但见蔡瑁振袖扬锋,剑势矫若游龙,寒芒吞吐间暗合宫商。然刘民观其剑路,每及旋身回刺,刃锋必隐隐指己,三番如是,绝非偶然,乃以目传警于左右。
值此电光火石之际,侍立于蔡琰侧之胡亮忽拔剑出鞘,朗声道:“独舞何趣?某请与君共演鱼肠之戏!” 语未毕,已跃至堂中,与蔡瑁隔丈相峙。双剑交击如雷霆乍破,迸火飞星,剑光霍霍竟映得玉阶生辉。满座皆屏息瞠目,唯闻金铁交鸣之声裂空不绝。
胡响悄移步刘民座侧,双戟藏于袍下,筋肉虬结如临大敌。忽见蔡瑁剑势陡变,若白虹贯日直取刘民咽喉!胡响暴喝一声,双戟交叉迎上,“铿然”巨响竟断其剑。而胡亮之剑锋已如灵蛇吐信,直指蔡瑁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刘表拍案厉叱:“住手!剑器乃君子之兵,岂容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