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勋凝目而视,但见胡响、胡亮二将护持于刘民左翼,徐庶携庞月等列于右翼,先帝贵妃唐姬紧随其后。三军肃立,军容整肃,威仪凛然。遂令守卒大开城门,率郡丞、都尉诸僚属,亲至瓮城外相迎。
盖勋疾趋数步,长揖及地曰:“末将敦煌盖勋,拜谒王爷、王太后!”
刘民含笑虚扶道:“盖明府何须多礼!”
盖勋肃容再拜:“谢王爷恩典!”直身之际,双目炯然,眸中崇敬忠耿之色昭然可见。
刘民乃引徐庶、黄叙、刘磐、华雄、胡氏昆仲及吕雯等一一引见。盖勋执礼甚恭,依次寒暄毕,遂延请众人入城。但见闾阎百姓焚香罗拜,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刘民见此民望,心怀甚慰。
既入郡府,盖勋延至白虎堂议事。刘民欲先察颍川虚实,盖勋即详陈军政要务:田赋几何,兵甲几许,仓廪盈虚,皆条分缕析。此公乃凉州敦煌人士,年逾天命,素秉忠义,公私分明,未尝以私情而废公事,时人谓之\"贞石\"。
时下以议郎衔出守颍川。忆及董卓裹挟天子西狩长安时,尝诏拜越骑校尉。
盖勋素恶董贼鸱张,耻与豺狼同列,因进言曰:“颍川乃中原腹心,膏腴之地,若以此为基业,屯田养士,伺隙而动,则霸业可期也。”
实则去岁秋时,刘民已有经略颍川之志,欲倚唐氏为屏,广纳颍川书院俊彦。奈何唐珍、唐瑁之流目光如豆,荀彧、荀谌之辈冷眼旁观,终使宏图暂搁。今闻盖勋重提旧议,恍若星火复燃。
徐福轻摇羽扇,徐徐言曰:“颍川城钱粮几何?兵马几许?城垣丈量若何?”
盖勋整肃衣冠,拱手而对:“仆职在守牧,夙夜匪懈。郡兵二千,粮秣二万石,城垣高二丈,足堪固守。”
徐庶复诘:“城中可尚有勇卒可募,经纶可恃者乎?”
盖勋抚案而起,眉宇间隐现愠色:“颍川户口八十万,岂无勇夫可募乎?冠盖云集之地,庠序林立之邦,宁无经世之才乎?”
徐庶敛容正色曰:“明府此言差矣。文景盛世时,颍川生齿二百余万,黄巾祸乱后仅存其四。今岁饥馑频仍,黄巾余孽复炽,所余户口不过四十万矣。诸姓豪族各怀异志,颍川书院子弟如荀彧、荀攸、辛毗之属,皆已投效袁曹幕府;戏志才、郭嘉之辈,亦早择木而栖。试问明府座前,尚余几多可用之才?”
盖勋闻言,垂首默然,指节叩案之声渐沉。
徐庶乃振衣而起,戟指四方:“今颍川北有韩馥、袁绍、曹操眈眈环伺,东为袁术鲸吞渐迫,南则刘表、孙坚陈兵锁钥,西陲李傕、郭汜屯重兵于境。明府独坐危城,岂不见四野狼烟,八方战鼓?”言至此,忽闻檐下铁马铮鸣,惊起寒鸦数点。
盖勋闻徐元直之言,赧然汗下,拱手道:“殿下孤身犯险,救太后于虎狼之地,勋实感佩。今自洛都南归,除却颍川,尚有何处可作栖身之所?”
言未毕,忽闻董卓挟天子发诏长安,以逾期未赴任为由,废刘民弘农王爵,改封长山王。初闻“长山”二字,众皆误作“常山”,喜形于色。
常山乃冀州膏腴之地,虽略逊弘农,然物阜民丰,更兼子龙将军桑梓所在,名士辐辏,诚为上选。
徐庶接诏细观,忽神色骤变,连呼“长山”,急命取舆图。羽扇所指,青州之东,北海郡外波涛间,数点孤屿隐现。元直强定心神,徐徐道:“尝闻殿下与北海相孔文举有旧,况郑康成、管幼安、皇甫义真、太史子义诸贤皆欲襄助,此诚可恃之援也。”
盖勋闻言,仰天抚掌而笑:“素闻元直先生神机妙算,今日观之,亦不过尔尔!”徐庶泰然自若:“愿闻高论。”
盖勋乃振衣而起,侃侃而谈:“兵法有云‘师行万里,非万众不可’。今殿下亲卫不满千骑,欲避袁本初、袁公路、曹孟德诸军锋镝,涉二千余里至北海,岂非以卵击石?”
刘民见其轻慢徐庶,乃正色道:“半载前孤南渡颍水,经淮南,东行至琅琊,皆顺风扬帆,无往不利。今虽道阻且长,然天意民心,岂在兵戈之数?”言罢,东海潮声似遥相应和,案上烛火为之明灭。
盖勋摇首叹曰:“殿下有所不知,此一时非彼一时也。今岁淮泗大旱,赤地千里,河道枯涸,舟楫难通。况淮南九郡尽入袁公路彀中,市埠关津皆陈虎狼之师,纵有商於六百里之智,安能越雷池半步?”
刘民茫然顾视徐庶,目含殷殷之望,若稚子待哺。徐庶振袖而起,羽扇轻点舆图:“何不取道庐江?自皖县南驰,经居巢入大江,顺流直下吴淞口,折而北上,星驰北海。”言罢折扇倏合,铿锵有声。
“元直此计,气吞江海!”盖勋拊掌而笑,复蹙眉曰:“然则路途迢递五千余里,纵使日夜兼程,焉能速至?”
徐庶展扇徐摇,指节叩案:“期月可至。自颍川至庐江,旬日可抵;居巢浮江而下吴淞口,顺风扬帆,亦不过旬日;吴淞口乘潮汐北上,十日必达北海。”其声朗朗,若金石坠地。
盖勋犹疑未解:“颍川至庐江段,韩文节、袁公路岂肯借道?”刘民抚剑而应:“韩馥帐下麹义、高览皆败于我手,胆气已堕。孙文台与我约为兄弟,亲率五百精锐断后,无忧矣。”
“殿下垂髫之年,岂知人心险恶?”盖勋正色道:“孙坚江东虎狼,若与西面黄盖军合围夹击,如之奈何?”
徐庶忽仰天而笑,目若朗星逼视盖勋:“人皆言君府忠义贯日,今见汉室龙裔临危,岂忍作壁上观乎?”语带机锋,四座皆寂。案上烛火明灭,映得舆图山川如血。
盖勋恍然,知元直欲使其为北门锁钥,防孙坚狼顾之患。乃整冠肃容道:“汉祚衰微,少帝蒙尘,唯殿下如北辰耀世,可效女娲补天、羲和浴日之功。臣虽驽钝,愿效犬马之劳,护真龙鳞爪不损分毫。”
言毕击掌三声,帐下立现五百铁甲。盖勋按剑指道:“此皆陇西健儿,可充殿下亲卫。”刘民莞尔推盏:“昔霍骠骑八百轻骑踏匈奴,今孤若拥虎贲五百,岂非效颦?兵贵神速,岂在多乎?”
盖勋见其眉宇间隐现高祖遗风,暗自称奇。遂命撤去四百甲士,独留百人皆着玄色犀甲,腰悬环首刀;另择百名山越健卒,专司辎重粮秣。
忽有探马急报孙坚军动向,帐外秋风忽起,纛旗猎猎作响,似有金戈铁马之声自江畔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