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粗砺洪亮的猪嚎如同一块滚烫的石头,狠狠砸碎了藤塔底层的宁静。
气流卷着草末碎屑从塔外涌进来,震得藤蔓墙壁都似乎轻轻一颤。
几只白鸽惊得扑棱棱乱飞,撞在藤笼上,咕咕乱叫。
声音的来源清晰可辨——就在藤塔后方新开辟的圈栏区域。
草甲(水)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放在嫩藤上的手指猛地收紧,那根新抽的藤须微不可察地痉挛了一下。
他迅速转身,大步走出藤塔底层。
叶莹紧随其后,脚步落在干燥坚实的泥地上。
藤塔后方,那片被粗木桩和结实的藤绳圈起来的泥泞空地上,景象堪称混乱狼藉。
七八头膘肥体壮、鬃毛刚硬的滚刀獠山猪正发狂似的挤在粗糙的木食槽边,拱动着长长的鼻子,喉咙里发出愤怒又饥饿的“噜噜”声。
食槽被拱得砰砰作响,几只前蹄甚至踩进了槽里,翻搅着槽底仅剩的一层湿漉漉、混杂着粗粮碎渣和烂菜叶的糊状物——那点可怜的“猪食”,几乎被刨净了。
一个皮肤黝黑、沾满泥点、穿着件布满破洞草围裙的丘丘人饲养员(叶莹认出是之前那个有些胆小却又执拗的“硬皮”),正满头大汗地攥着一根粗树枝,徒劳地挥打着离食槽最近的、最暴躁的那头猪的鼻子,试图阻止它们把槽拱翻。但显然收效甚微。
“人呢?!都死了?!猪食又不够了!!这群祖宗要掀槽啦!!”
硬皮气急败坏地对着空气嘶吼,嗓子都喊哑了。
他脸上糊着泥浆和汗水,眼中是极度的焦虑和一丝无能为力的委屈。
几头外围的大公猪似乎觉得槽边无望,开始用坚硬的头颅猛烈撞击圈栏的木桩。
沉重的撞击声在空气里炸开。
“哐!哐!哐!”
整个圈栏都在颤抖,木屑簌簌落下。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猪骚味、粪便味和浓烈的、发酵过头的酸腐食物气味。
草甲(水)刚迈出藤塔的脚步被这混合的味道一冲,眉头狠狠拧成一个结。
他没有立刻上前帮助硬皮,锐利的蓝眸像探针般扫过整个混乱的圈栏区域,尤其在那些暴躁撞击的大公猪身上停留片刻。
他的目光最后落回硬皮身上,语气冷得能掉冰渣。
“今早备下的量,是按足额配给泥爪的!我记得清清楚楚。这才多久?又空了?”
草甲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猪的嚎叫和硬皮的嘶喊。
“泥爪呢?他人去哪了?!”
他口中的泥爪,是部落里被硬皮安排来专门管理日常喂养的年轻丘丘人。
泥爪一向手脚勤快,是硬皮在粗活上难得信任的新人。
硬皮被草甲冰冷的语气激得一哆嗦,手里的树枝都差点掉了。
他更加气急败坏,一边躲开一头大猪拱过来的鼻子,一边跳着脚吼:“我……我不知道!泥爪那小子!上午还好好的跟俺一起推了草料!吃了午饭就不见了!俺找了半天!这群祖宗就等着开饭!俺自己一个人忙得过来那么多吗?!槽都快被这群饿货啃穿了!”
就在硬皮跳脚的瞬间,旁边一头体型格外庞大、肩背覆盖着暗黄色硬痂皮、一双獠牙闪着寒光的凶蛮大公猪,似乎终于被这持续的嘈杂彻底激怒了。
它猛地一扬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它脖颈粗壮的肌肉虬结贲张。
它那巨大沉重的身躯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向了旁边一根作为主支撑的、足有成年丘丘人小腿粗的硬木桩。
“咔嚓!!!”
那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清晰刺耳,那根粗壮的硬木桩被这股蛮力硬生生撞断了半截。
上半截木头带着连着的藤绳猛地向外歪倒。
“嗷嗷嗷——!”
圈栏瞬间被撕开一个大豁口。
那头撞断木桩的狂暴巨猪,瞪着猩红的小眼睛,甩了甩粘在獠牙上的木屑,吭哧着粗气,肥硕的身子就开始往外挤。
另外几头挤在缺口边缘的大猪也瞬间骚动起来,嚎叫着想要从这个缺口冲出去。
“坏了!!猪跑啦!!!”
硬皮吓得魂飞魄散,扔掉树枝就想扑过去堵住豁口。
但凭他那小身板,面对几头发狂要冲破阻碍的蛮力山猪,无异于螳臂当车。
“砰!!”
就在那头蛮猪硕大的猪头刚刚挤出豁口的瞬间,一道身影如同炮弹般斜冲而至。
是石甲!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混乱圈栏的边缘。
他那赤红的短发根根炸起,周身弥漫开一股混合着硫磺气息的狂暴热风。
他没有直接冲向豁口,而是在距离豁口数步之遥猛地顿住身形。
他的身体如同拉满的强弓向下蜷缩,左腿后撤半步。
他的右臂向后拉伸到了极致,臂膀上岩石般的肌肉块块隆起。
拳头表面,暗红色的烈火光芒瞬间汇聚、压缩、爆燃。
一股狂暴到令人窒息的毁灭性力量瞬间凝聚。
“吼——!!!!”
石甲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那凝聚了所有愤怒和力量的右拳,如同离膛的破甲炮弹,撕裂灼热的空气,狠狠砸向豁口前方那片坚实的、刚被硬皮平整过的空地。
“轰隆隆——!!!”
如同引爆了一颗小型炸雷,一圈暗红色的毁灭冲击波以落点为中心猛地炸开。
狂暴的气浪裹挟着烧焦的尘土如同怒涛般横扫。
那头刚刚挤出半个身子的狂暴巨猪首当其冲。
它直接被这股无差别冲击的毁灭气浪狠狠掀翻。
它那庞大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圈栏里面挤成一团的猪群里,压翻了一片猪后发出惨烈的嚎叫。
正要扑上去的硬皮也被这恐怖的冲击波扫得一个趔趄,直接坐了个屁墩,吓得面如土色。
狂暴的气浪掀起的尘土散开。
一个深达半尺、表面呈现熔融玻璃状、边缘焦黑的巨大拳坑,赫然出现在豁口前方的空地上。
它散发着刺鼻的硫磺和臭氧味,以及毁灭性的高温余威。
坑洞边缘辐射状的龟裂一直蔓延到断掉的木桩根部。
那个豁口暂时被无形的毁灭力场和那个触目惊心的焦坑给堵住了。
里面的猪群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攻击彻底震慑,哀嚎着挤在远离豁口的角落,惊恐地看着坑洞和外面的煞星。
死寂!
只有圈栏里猪群惊恐的哼唧和硬皮剧烈的心跳声。
石甲保持着出拳的姿势,赤红的双眼如同燃尽的熔岩,死死瞪着圈栏里缩成一团的猪群,又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刀子般剜向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硬皮,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管——不——好?!”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实质般的火焰余威,灼烤着空气,也灼烤着硬皮的神经。
硬皮面无人色,看着那个恐怖的焦坑和石甲眼中未熄的烈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另一个有些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远处一片刚收割过、堆着新鲜“磐岩麦”秸秆垛的方向跑了过来,正是失踪的那个饲养员——泥爪!
他手里还抱着一大捧混杂着泥土的、用来给猪垫栏的干草。
他跑到近前,看着那断掉的木桩、焦黑的深坑、满场惊恐的猪群和面色阴沉的草甲、煞神般的石甲以及瘫坐在地、一脸后怕的硬皮……
他怀里抱着的干草啪嗒掉在地上,张着嘴,吓得浑身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写满了“我错过什么了”的空白和恐惧。
沉重的木桩缺口歪着,焦黑的坑洞沉默着。
草甲冰冷的蓝眸扫过满地狼藉,扫过硬皮泥泞的脸和泥爪惊恐的眼,最后定格在那堆数量明显不对的残存“猪食”上。
他薄唇紧抿,声音如同冻结的冰棱,一字一句:“说。泥爪运来的草料,到底被谁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