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着铁锈味掠过崖壁,周泰扶着开裂的胸甲往石缝里钻。麻绳勒进肩胛骨的豁口,每走一步都像有人用铁刷子刮他的脊梁。三个月前被箭矢贯穿的右腿又开始渗血,在碎石路上拖出暗红的蛇形。
\"老将军,当真要如此?\"陆逊蹲在崖顶阴影里,指尖捻着青灰色磷粉。他腰间别着卷《连营》竹简,那是昨日刚从主公那里讨来的密令。
周泰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把松脱的麻绳又系紧两圈:\"当年主公在宣城救我十二次,今日还他十二个时辰。\"铁甲下传来皮肉黏连的撕拉声,他摸到左肋那道三寸长的旧疤——建安十三年江夏突围时留下的。
突然,山风卷着沙砾扑在周泰脸上。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魏军黑压压的旌旗顺着峡谷涌来。满宠的\"镇骨\"大纛刺得人眼疼,那旗杆顶上还挂着昨日战死的吴军斥候。
\"时辰到了。\"陆逊抖开磷粉囊,细碎的荧绿色粉末随风飘散。他想起今晨军帐中的推演,那卷《连营》在案几上摊开又合拢:\"牌不是万能的,但没有牌是万万不能的。\"
周泰抓起两把磷粉往颈侧抹,粉末沾到昨夜刚结痂的刀伤,滋啦滋啦冒起青烟。他突然笑起来,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当年跟着蒋钦劫江,火把烧了眉毛都没眨眼。\"
峡谷里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地面碎石簌簌跳动。魏军前锋已能看见吴军残破的旌旗,满宠眯起眼睛盯着那个拄刀而立的身影——铁甲缝隙里透出诡异的绿光,像坟地里的鬼火。
\"放箭!\"满宠挥动令旗的瞬间,周泰猛地扯开胸前麻绳。磷火\"轰\"地窜起三尺高,把他变成个蹒跚行走的火炬。箭雨撞在铁甲上叮当作响,带着火苗的箭杆反倒引燃了魏军自己的皮甲。
\"东吴儿郎——\"周泰的吼声混着皮肉焦糊味,他拖着火刃冲进敌阵。铁靴踩过的地方腾起青烟,烧红的甲片烙进大腿也浑然不觉。有个魏军什长举盾来挡,被他连人带盾撞进山涧,激起的浪花都带着火星子。
凌统带着三百轻骑赶到时,正看见火人在敌阵里横冲直撞。他攥紧\"旋风\"刀柄,想起去年濡须口被这老家伙救下的场景——当时周泰也是这样浑身冒血,却硬是替他挡了张辽三刀。
\"老头!接住!\"凌统甩出酒囊。周泰反手接住时,牛皮囊子已经烧得发烫。烈酒浇在磷火上,轰然炸开的蓝焰吓得魏军连退二十步。满宠的坐骑惊得人立而起,把他摔进亲卫堆里。
突然,周泰踉跄着跪倒在地。铁甲接缝处的火苗渐渐熄灭,露出底下焦黑的皮肉。凌统正要上前,却见那具\"焦尸\"突然暴起,烧剩半截的环首刀捅穿了偷袭的魏军队率。
\"东南...咳...伏兵...\"周泰吐出带着血块的碎牙,左手铁甲已经和掌骨焊在一起。他摸向心口那道唯一完好的皮肤,那里留着去年替孙权挡箭的箭簇凹痕。
此战过后,军医扒开周泰的铁甲数了整夜。四十八道伤口正好能凑十二副\"不屈\",唯独心口那块皮肉完好如初。小童们传唱的歌谣里,总要在末尾加上句:\"判官笔,阎王簿,九张'桃'也救不活!\"
夜色降临时,周泰躺在草席上啃生肉。新换的麻绳泡过桐油,勒在溃烂的伤口上吱吱作响。陆逊掀开帐帘,看见他正用烧焦的指甲在甲片上刻痕——这是老将军记录\"不屈\"次数的方式。
\"下次用狼粪混磷粉,烧得更久。\"周泰舔了舔开裂的嘴唇,铁甲下的胸膛微微起伏。帐外传来更夫报时声,子时的梆子恰好敲响第十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