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武侯祠的偏殿里飘着线香味道。四个半大孩子围坐在褪了漆的供桌前,塑料卡牌在砖地上铺开老长。穿蓝布衫的小胖子正抹着鼻涕嚷嚷:\"观星就该看五张!上回在春熙路卡牌店,人家都这么玩!\"
\"放屁!\"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拍着大腿站起来,腕上铜铃铛叮当乱响,\"我哥说要看存活角色数!\"她手里的\"界诸葛亮\"卡牌都快戳到对面男孩鼻尖上了,卡面上流转的星图纹路在香烛光里忽明忽暗。
突然一阵穿堂风掠过门槛,供桌前的黄布幔子猛地掀起。原本压在香炉底下的几张角色卡哗啦啦散开,最上面那张画着八卦阵图的\"诸葛亮\"竟打着转儿飘到了神龛前。蹲在角落的老兵油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烟袋锅子里的火星子溅在青砖上,映出他脸上那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刀疤。
\"要变天喽...\"老兵浑浊的眼珠子盯着供桌上摇曳的烛火,龟裂的指节摩挲着腰间生锈的环首刀柄。檐角铜铃突然齐刷刷作响,惊得殿外银杏树上扑棱棱飞起群麻雀。供桌上的线香青烟诡异地打了个旋,把那张飘在半空的诸葛亮卡牌裹成了个蚕茧似的雾团。
牌桌这边早没人吵架了。穿蓝布衫的小胖子张着嘴,手里攥着的\"杀\"牌被汗浸得起了毛边。倒是坐在上首的寸头少年最先反应过来,伸手把雾团里的卡牌扯下来:\"怕个铲铲!肯定是香灰受潮了...\"话没说完突然僵住——卡面上本该静止的星轨竟在缓缓流转,八阵图的纹路里渗出墨色,把少年指尖都染黑了。
\"我日...\"寸头少年触电似的缩手,卡牌啪嗒掉在青砖上。羊角辫姑娘大着胆子凑近看,突然\"咦\"了一声:\"你们看八卦阵中间!\"只见原本空白的阵眼位置,赫然多了行蝇头小楷:\"七星灯灭日,汉祚重光时\"。
突然西厢房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惊得众人齐刷刷扭头。只见个戴眼镜的瘦高个撞开门槛跌进来,怀里抱着的三国杀扩展包撒了一地。\"对...对不住来晚了!\"来人慌慌张张去捡卡牌,手腕上的檀木串珠在青砖上磕得啪啪响,\"路上遇见个穿葛衣的老道,非拉着我说什么'八门金锁阵缺了生门'...\"
老兵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烟袋锅子重重敲在青砖上:\"瓜娃子!那是丞相的八阵图!\"他佝偻着背挪到神龛前,颤巍巍的手指点着供桌上的星图卡牌,\"当年五丈原...咳咳...丞相用这阵法困住司马懿十万精兵...\"老眼忽然泛起水光,刀疤在抽搐的脸颊上扭成蜈蚣状。
牌桌边不知何时多了个穿藏青布衫的中年人,正弯腰捡起那张诸葛亮卡牌。他袖口露出的腕子上有道陈年箭伤,翻卷的皮肉早和铜钱镯长在了一处。\"观星要看牌堆顶的五张。\"中年人突然开口,带着锦官城特有的绵软腔调,\"但若场上有人用马良的应援...\"他指尖在卡牌边缘轻轻一划,星图纹路突然亮起微光。
\"对对对!\"小胖子突然蹦起来,肉乎乎的手掌拍得供桌直晃,\"我就说要看五张!\"羊角辫姑娘气得跺脚,腕上铜铃乱响:\"那要是遇到徐盛的破军呢?要不要减半?要不要减半?\"
突然供桌上的蜡烛\"噼啪\"爆了个灯花。中年人手里的卡牌无风自动,星图纹路突然投射在梁柱上,竟显出幅缩略的汉中地形图。戴眼镜的瘦高个推了推镜框,突然指着房梁大叫:\"快看!那...那是不是定军山!\"
老兵突然直起佝偻的腰板,浑浊的眼珠精光暴射。他枯树皮似的手掌按在供桌上,震得香炉里的香灰簌簌直落:\"建兴十二年...咳咳...丞相最后一次观星...\"话音未落,梁柱上的星图突然流转起来,二十八宿次第亮起,在斑驳的壁画间投下诡谲光影。
牌桌边的新手死死攥着满手\"杀\"牌,指节都发白了。倒是坐在他对面的花衬衫男人气定神闲,修长的手指拈起最后一张\"闪\"牌:\"小兄弟莫慌,看哥给你表演个绝活。\"说着突然把整副手牌往牌堆里一扔,\"空城计晓得伐?无懈可击!\"
檐角的铜铃突然疯了一样叮当乱响。供桌上的星图投影剧烈晃动,竟显出五丈原秋夜的模样。墨色苍穹下,七星灯的火苗在夜风中明灭不定。中年人腕上的铜钱镯突然\"咔嗒\"轻响,他猛地抬头望向房梁,只见星图正中央的天枢星位,不知何时多了团跳动的阴影。
\"要坏...\"老兵突然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廊柱上。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头竟是半块发霉的麦饼:\"丞相...末将守着锦官城呢...麦子...麦子都收好了...\"
突然殿外传来闷雷声。羊角辫姑娘腕上的铜铃无风自动,叮叮当当响成急促的调子。供桌上的蜡烛接连爆出七朵灯花,青烟在半空扭成北斗形状。花衬衫男人面前的牌堆突然无风自动,最上方那张\"闪电\"牌竟自燃起来,幽蓝火苗舔着牌面上跳动的雷电纹路。
\"我去...\"寸头少年抄起茶碗就要泼水,却被中年人按住手腕:\"莫急。\"只见他指尖在星图卡牌上轻轻一划,燃烧的\"闪电\"牌突然化作青烟,顺着星图纹路钻进二十八宿中的危月燕星位。
戴眼镜的瘦高个突然指着自己面前的牌堆大叫:\"快看!看牌堆顶!\"只见五张卡牌自动翻开,竟是清一色的\"桃\"牌。小胖子兴奋得满脸通红:\"观星!这就是观星!\"羊角辫姑娘却盯着卡牌边缘的墨迹皱眉:\"不对...你们看桃牌上的花纹...\"
原本该画着蟠桃的卡面,此刻竟显出五丈原的营帐轮廓。最中间那张\"桃\"牌上,隐约可见盏将倾的七星灯,灯油将尽的火苗在卡牌上投下细长阴影。供桌上的星图投影突然暗了下去,只剩天枢星位那团阴影愈发明亮,竟慢慢显出头戴冕旒的人形。
\"丞相...\"老兵突然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老朽...老朽无能啊...\"他枯瘦的手掌死死抠着砖缝,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在星图微光里泛着诡异的紫。
牌桌边的花衬衫男人突然闷哼一声。他扔出去的空城手牌竟自动飞回,在面前排成八卦阵型。最中间的\"闪\"牌上墨迹流动,渐渐显出\"汉贼不两立\"五个篆字。檐角的铜铃响得几乎要炸开,殿外的银杏树在狂风里疯狂摇晃,金黄的叶子暴雨般砸在窗棂上。
\"要变阵!\"中年人突然厉喝,腕上铜钱镯叮当作响。他抓起五张\"桃\"牌往八卦阵中一抛,卡牌竟悬在半空组成新的星图。供桌上的蜡烛\"噗\"地全部熄灭,黑暗中二十八宿星图却越发清晰,天枢星位的黑影正缓缓逼近紫微垣。
突然一声清越的剑鸣刺破黑暗。老兵腰间的环首刀突然自动出鞘三寸,锈迹斑斑的刀身上浮起血色纹路。供桌下的青砖缝里渗出汩汩黑水,转眼就漫到了众人脚边。羊角辫姑娘的铜铃铛突然炸成碎片,飞溅的铜屑在星图光影里划出无数道流星。
\"稳住将星!\"中年人额角青筋暴起,五指如钩扣住星图卡牌。牌桌边的花衬衫男人突然大笑,抓起面前所有手牌往黑水里一掷:\"怕个卵!看老子的连弩!\"漫天卡牌突然化作箭雨,带着破空声射向天枢星位的黑影。
供桌上的香炉突然炸开,香灰混着黑水溅了满墙。星图投影剧烈晃动间,众人恍惚看见羽扇纶巾的身影掠过梁柱,墨色大袖挥洒间,二十八宿重归其位。黑影发出不甘的嘶吼,在七星灯骤亮的火光中消散无形。
檐角铜铃\"当啷\"一声归于寂静。晨曦突然穿透窗纸,在满地狼藉中投下细长光柱。老兵瘫坐在香灰堆里,怀里还死死抱着那半块霉麦饼。供桌上的星图卡牌早已恢复如常,只是八卦阵眼处多了个焦黑的七星形状。
\"龟儿子...\"寸头少年摸着后脖颈的冷汗,\"打个牌比坐过山车还刺激...\"他弯腰去捡散落的卡牌,突然\"卧槽\"一声——那张诸葛亮卡牌的技能描述旁,不知何时多了行朱砂小字:\"若天命在汉,七星可续\"。
穿藏青布衫的中年人不知何时消失了。殿外传来早市开张的喧闹声,卖豆花的梆子声混着自行车铃响,惊飞了檐下打盹的麻雀。羊角辫姑娘蹲在门槛边,正用铜铃碎片在青砖上拼出个歪歪扭扭的八卦阵。一缕晨风穿过殿宇,带着新鲜花椒的麻香,把昨夜的硝烟味冲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