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人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看,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
有麻木的,眼皮都不抬一下,看惯了。
有幸灾乐祸的,嘴角偷偷撇着,巴不得打得再重点才解气。
也有暗自恐惧的,手心冒汗,腿肚子发软,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这到底是惩罚?是立威?还是那老家伙和少班主单纯的怪癖?
谁也说不清楚,也没人敢问。
反正,想在班子里混口饭吃,就得受着这个规矩。
不光自己得受着,还得眼睁睁看着别人受着。
隔壁那个胖子,也好这口,有时候闲着没事,就搬个小板凳颠颠儿地跑过来看热闹。
手里还抓把瓜子什么的,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点评两句哪个打得好,哪个挨打的叫得惨。
他自己打人虽然没班子里那么有仪式感,但也够小白和柚子喝一壶的了。
小白胆子算是大的,或者说,是被饿怕了,什么都敢干。
他常常趁着班子里“行刑”的时候,偷偷溜过去。
那时候人多眼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光溜溜的屁股和挥舞的藤条上,厨房那边就容易下手。
偷个馒头渣,捡片烂菜叶子,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摸到半个没啃干净的果子。
他记得有一次,班子要挑新学徒,补充人手。
一排瘦得跟竹竿似的孩子站得笔直,大气不敢出,等着老班主和少班主过来挑人。
那个看着快七十的老家伙,手里拎着根油光水滑的短棍,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的,看着就沉。
少班主像个跟屁虫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爹后面,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再后面是一群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师兄,眼神空洞,看着也挺瘆人。
那架势,小白心里偷偷嘀咕,真像是要把这打屁股的手艺当成什么祖传绝学,非得一代一代传下去不可。
等老班主慢悠悠地走到一个孩子面前,就拿那短棍戳戳人家的后腰,再拍拍屁股。
“嗯,这个看着还行,敦实。”
然后少班主就在旁边记下名字。
小白后来听班子里的人私下里嘀咕,说挑徒弟不光看筋骨,还得看屁股。
得挑那种看着肉多、敦实,打起来有“手感”,声音还能响亮些的。
他们管挨板子叫“吃杀威棒”,说是新来的都得尝尝滋味。
小白当时听了直撇嘴,打人就打人,还非要加个名头,真是吃饱了撑的。
后来跟班子里混得熟了点,小白就拉着柚子一起去蹭吃的。
胆子也越来越大,有时候就算刚好碰上那老班主或者少班主亲自“行刑”,只要厨房那边闻着有香味,他也照去不误。
万一被抓住了,那自然是免不了一顿打。
说不得小白也得当场被按在高凳上,给大家伙儿“表演”一回。
不过小白好像不太在乎这个,他有次嘴里还嚼着偷来的半块肉干呢,就被两个师兄架着胳膊按在了凳子上。
那肉干还没咽下去,屁股就被垫得高高的。
油亮的棒子或者韧性的藤条就啪啪啪地招呼下来。
直打到整个屁股红得发紫,肿起老高,火辣辣地疼,才算完事。
他被放下来的时候,还得自己提上裤子,一瘸一拐地挪到旁边站着,继续看别人挨打,或者看着“行刑”结束。
要是运气不好,偷吃被抓挨了打,回去又刚好碰上胖子心情不好,或者被胖子发现了身上的新伤,那小白回去准得再结结实实挨上一顿。
胖子才不管你是不是刚在班子里挨过揍。
最麻烦的是,要是两顿打挨得近,屁股肿得没法坐也没法躺,连床都下不了,只能趴着。
但那胖子可不管这些,他花了钱买的人,就是他的出气筒,想打就打,从不手软。
那胖子打人是真下得去死手,班子里那老班主和少班主也是。
小白和柚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是常有的事。
屁股被打肿得好几天不能挨东西,只能趴着睡觉。
可这些,跟饿肚子比起来,真不算什么。
挨打疼一阵就过去了,顶多疼几天。
肚子饿起来,那是钻心的,能把人逼疯。
所以就算知道去了可能挨打,只要有机会能摸到点吃的,他们还是会眼巴巴地溜过去。
班子里的人,也是怪。
今天打了你,打得你皮开肉绽。
明天见到你,可能就随手给你扔个冷馒头,或者半块饼子。
小孩子嘛,都是不记仇的。
只要有吃的,昨天挨的打好像就能暂时忘了。
就跟那老班主似的,打完人,转头可能就乐呵呵地去喝酒吃肉了。
你不能因为他昨天打了你,今天饿得眼发绿了就不去他那边转悠,指望能捡点吃的吧?
那不是傻吗?跟自己肚子过不去。
班子里有个师兄,出了名的手黑,打徒弟打得特别狠。
可他有时候练完功,或是吃完饭,会把剩下的一点馒头或者肉汤什么的,随手扔给在旁边眼巴巴看着的小白他们。
小白挨过他好几次打,屁股被他抽得好几天不敢坐。
但也捡过他好几次扔过来的吃的。
下次再见到他,小白还是会凑上去,眼睛不自觉地就盯着他手里的东西。
挨打是挨打,吃饭是吃饭,这是两码事。
大柱听着小白平静得近乎冷酷的叙述,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往上窜,冻得他四肢百骸都有些僵硬。
他想说点什么,安慰,或者质问,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这种逻辑,这种生存方式,彻底颠覆了他对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的所有认知。
这根本不是孩子该有的想法。
这得是吃过多少苦,挨过多少打,才能把挨打和吃饭这两件事分得这么清清楚楚,还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后来呢?”
他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沙哑得厉害。
“后来,我不是逃出来了吗。”
小白把鱼线轻轻甩进水里,动作没什么变化。
“柚子呢?”
大柱追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白沉默了一下,这次没有立刻回答。
“不知道,后来就没见过了。”
语气依然平静,但这次,他没有立刻转过头来看大柱。
大柱看着他低垂的眼帘和紧抿的嘴角,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和憋闷。
他知道,在那种地方,没见,往往就意味着最坏的那种可能。
“你大哥……,他也是那时候被卖的吗?”
小白忽然转过头,小心翼翼地问。
“嗯,比我早。”
大柱点了点头,喉咙发紧。
“他那时候大点,听说卖的价钱也高一点。”
小白继续说,像是在回忆一件很久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