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阴云啃噬得支离破碎,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横七竖八躺着青帮兄弟的尸体。
陆醉川背靠着半面残墙,喉间腥甜翻涌——三日前为救被周天佑绑架的小九,他硬接了七发子弹,此刻子弹穿过的伤口还在渗血,染透了靛青粗布短打。
\"陆爷!\"赵霸天的喊杀声混着火把噼啪爆响传来,可那声音像被浸在水里,闷闷的。
陆醉川眯眼望去,二十几个青帮弟子举着火把冲过街角,赵霸天的铁胎算盘正砸在个持刀喽啰的天灵盖上,血花溅在他络腮胡上,倒像是戴了串红珊瑚。
但这些都比不过正中央那道身影。
周天佑的军大衣早被撑成碎片,青灰色皮肤下凸起块块肉瘤,每条肉瘤里都游动着黑蛇般的血管。
他的指甲刺破了陆醉川的肩膀时,陆醉川闻到了腐肉混着铁锈的腥气——那哪是指甲,分明是从指骨里直接长出的骨刃。
\"咳...\"陆醉川抹了把嘴角的血,酒葫芦在掌心攥得发烫。
这是他从醉仙楼当跑堂时就随身带的老物件,此刻葫芦表面浮起细密的金色纹路,那是城隍印在共鸣。
可他能感觉到,平日里只需半坛烧刀子就能唤醒的城隍之力,此刻像被块破布蒙住的灯芯,怎么拨都亮不起来。
\"陆醉川!\"沈墨寒的声音突然刺进耳鼓。
这位前清宗人府旁支的格格,此刻发髻散乱,月白立领衫上沾着黑褐色血渍。
她半蹲着,一只手按在陆醉川后背的\"命门\"穴上,指尖传来的热流像小蛇,顺着脊柱往他丹田钻:\"周天佑吞的是'九婴残丹',融合了域外邪灵的精魄。
你体内的城隍力被阴煞压制,得找个机会......\"
\"姐!\"盲女小九突然出声。
她本就苍白的脸此刻白得像张纸,眼盲的双目中却溢出暗红血丝——这是无眼判官觉醒的征兆。
她握着判官笔的手在抖,笔锋点地,地面立即浮现出朱砂色的镇灵纹:\"周天佑的阴煞在凝形,他要结'邪婴'了!\"
话音未落,周天佑仰天发出非人的嘶吼。
他喉结处的肉瘤\"啵\"地裂开,一团裹着黑鳞的肉球滚出来,肉球上长着七只闭合的眼睛。
陆醉川瞳孔骤缩——这是他在城隍古籍里见过的\"九婴胎\",成型后能吞噬方圆十里的生魂,连城隍境强者都得退避三舍。
\"不能让它睁眼!\"陆醉川咬碎后槽牙,酒葫芦\"咔\"地裂开条缝,浓烈的烧刀子顺着指缝淌下来。
他刚要灌酒,沈墨寒突然扣住他手腕:\"你伤太重!
上次用城隍力到中期,你老了十岁,这次要是强行......\"
\"寒儿。\"陆醉川反手握住她的手。
沈墨寒的手总是凉的,此刻却烫得惊人。
他望着街角被喽啰拖走的青帮弟子尸体,望着小九因使用判官术而渗出鲜血的眼窝,突然笑了:\"我娘咽气前跟我说,'小川啊,咱没权没势,但见着不公的事,得咬着牙往上顶'。\"他松开沈墨寒的手,指腹蹭过她眼角未干的血渍:\"现在这世道,总得有人往上顶。\"
话音未落,他突然翻身滚进街角的断墙后。
沈墨寒和小九同时反应过来,小九的判官笔在地面划出三道血线,形成个半圆结界;沈墨寒咬破指尖,在桃木剑上画了道\"封阴符\",剑身嗡鸣着插进结界边缘。
\"老城隍!\"陆醉川盘坐在瓦砾堆里,酒葫芦里的烧刀子被他仰头灌下。
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管,他能感觉到城隍印在识海里发烫,像块烧红的铁。
眼前浮现出模糊的虚影——那是位穿玄色官服的老者,长须及胸,额间有道竖眼:\"小子,想唤醒更深层的传承?\"
\"是。\"陆醉川抹去嘴角酒渍,\"周天佑的邪婴要成型了,我得......\"
\"不是'得',是'必须'。\"老城隍的竖眼突然睁开,射出两道金光,\"城隍之力,本就是人间信念所化。
你要融合传承,就得把这辈子的执念、恐惧、悔恨......全扒开了,晒在太阳底下。\"他的声音突然放轻,\"怕么?\"
陆醉川想起七岁那年,他蹲在醉仙楼后巷啃冷馒头,被周天佑的卫兵一脚踹翻。
馒头滚进泥里,他扑过去捡,被皮靴碾在手心;想起三个月前,小九被人贩子打断腿丢在乱葬岗,他背着她在雨里走了半夜,怀里的小丫头浑身滚烫,却还在他耳边用气声说\"不疼\";想起赵霸天把铁算盘塞给他时说的话:\"陆爷,这玩意儿我用了二十年,今天起替你挡灾。\"
\"怕。\"他坦诚地笑,\"怕护不住他们,怕自己像我爹那样,喝得烂醉就只会哭。\"他望着老城隍,眼神突然亮得惊人,\"可更怕的是,连试都不试就认输。\"
老城隍的虚影突然散作金粉,融进陆醉川眉心。
刹那间,陆醉川感觉有双无形的手撕开了他的灵魂。
记忆像潮水倒灌——娘临终前的咳嗽声、小九被卖掉时的哭声、赵霸天替他挡刀时喷在他脸上的血......每段记忆都像被撒了盐的伤口,疼得他浑身发抖。
他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始终没哼一声。
\"撑住!\"沈墨寒的声音穿透结界。
她的桃木剑在震颤,剑身上的\"封阴符\"正在剥落——周天佑的邪婴已经睁开了三只眼,阴煞如浓墨般渗透结界。
小九跪在她脚边,判官笔在地上画出的镇灵纹正在崩裂,她的眼窝里渗出鲜血,却仍咬着牙念诵判官诀:\"无眼观心,无耳听命......\"
\"啊——!\"陆醉川突然暴喝。
他的身体浮在空中,周身腾起金色光雾。
城隍印从他心口飞出,悬浮在头顶,印面的\"酆都\"二字泛着紫金光芒。
老城隍的声音在他识海炸响:\"以酒为引,以魂为媒,城隍显圣!\"
地面的青砖突然全部炸裂。
陆醉川落在废墟上,身上的伤口正在愈合,连之前子弹留下的疤痕都消失不见。
他的瞳孔变成了鎏金色,每根睫毛都泛着微光。
沈墨寒和小九同时抬头,看见他背后浮现出巨大的城隍法相——玄色官服,长须及膝,额间竖眼如烈日。
\"这是......\"沈墨寒的声音发颤。
她翻遍了所有家传古籍,都没见过这种层次的城隍显圣。
\"城隍境大圆满。\"陆醉川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两种音调,一种是他自己的,另一种浑厚如钟,\"老城隍说,这是'人间念力'催生的境界。\"他望向周天佑,邪婴已经睁开了五只眼,\"现在,该还债了。\"
周天佑显然察觉到了变化。
他原本狰狞的脸第一次露出恐惧,邪婴的眼睛剧烈收缩:\"你......你不可能!\"
陆醉川抬手,城隍印轻轻一颤。
空中突然降下九道金雷,劈在邪婴身上。
邪婴发出刺耳的尖叫,黑色鳞片片片脱落。
陆醉川一步跨出,身影瞬间出现在周天佑面前。
他的手指点在周天佑眉心,金色光流涌入:\"观生死,断因果——你杀过七十二条人命,其中有个卖糖葫芦的老头,他孙女才三岁......\"
周天佑突然惨叫,双手抱住脑袋。
他的记忆被强行翻涌,那些被他遗忘的恶行像钢针刺进大脑:他为抢地盘烧了整条街,老妇人抱着孙子在火里爬;他让人活埋了拒绝军粮的老农,泥土盖到胸口时那老农还在喊\"青天大老爷\"......
\"够了!\"黑巫师突然从阴影里窜出。
这个一直躲在幕后的海外强者,此刻脸上布满暗纹,手中握着枚刻满诡异符文的黑色玉牌:\"时空扭曲符!\"
玉牌爆发出刺目黑光。
陆醉川感觉周围的一切突然变慢——沈墨寒举剑的动作像慢放的皮影,小九的判官笔停在半空,连周天佑脸上的冷汗都悬在那里。
他想动,却发现身体像被灌了铅,城隍力的运转变得迟滞。
\"在这扭曲的时空里,你的力量会被压缩到三成。\"黑巫师的声音像从井底传来,\"而我和周天佑......\"他看向周天佑,邪婴的眼睛突然全部睁开,\"能发挥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实力!\"
陆醉川望着逐渐恢复行动力的周天佑,望着黑巫师眼中的疯狂,突然笑了。
他的酒葫芦不知何时又握在手里,里面的烧刀子已经见底,但葫芦表面的金色纹路却更亮了。
\"老城隍说过。\"他的声音混着法相的轰鸣,在扭曲的时空里清晰得可怕,\"人间有不公,城隍便有刀。\"他举起城隍印,印面的\"酆都\"二字突然化作实体,\"阴阳净化斩——斩!\"
金色刀芒撕裂扭曲的时空。
黑巫师的玉牌应声而碎,周天佑的邪婴发出最后一声尖叫,被光刃绞成齑粉。
陆醉川踉跄着后退两步,嘴角溢出黑血——这一击透支了他全部的力量。
沈墨寒和小九几乎同时扑过来。
沈墨寒扶住他的腰,小九摸索着握住他的手。
远处传来赵霸天的吼声:\"陆爷!
青帮三百兄弟都在这儿!\"火把的光映过来,照见满地狼藉中,无数双充满希望的眼睛。
陆醉川望着头顶重新露出的月光,突然觉得有些困。
他低头看向小九,盲女的眼窝里还在渗血,却笑得像朵小太阳。
他又看向沈墨寒,这位总板着脸的格格,此刻眼眶通红,连说话都带着哭腔:\"你疯了?
刚才那招......\"
\"没疯。\"陆醉川轻声说。
他感觉城隍印的热度在消退,老城隍的虚影最后看了他一眼,便彻底消散。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刻进了灵魂——那是娘的教导,是兄弟的信任,是小九掌心的温度。
远处传来鸡鸣。
陆醉川靠在沈墨寒肩上,望着东边泛起的鱼肚白,突然咧嘴笑了:\"天亮了。\"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阴影里,黑巫师的半截尸体正在蠕动。
他断裂的手腕处,爬出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虫,虫身刻着和玉牌相同的符文。
黑虫振翅飞起,消失在晨雾中。
新的危机,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