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初从没想过,当年宫宴血案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她怀疑过内情,可却从没想过,李玄的父亲,竟是他亲手杀的。
而李玄,从进入将军府的那一日起,每日都想自我了断。
说起这些往事,李玄语气没有太多起伏,神色也是淡淡的。
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
但林若初能看到他收在桌下的拳头,在慢慢收紧。
她心口传来钝痛,只觉得心疼。
小时候,她看李玄总是冷着张脸,要么在屋中发呆,要么在树下发呆,以为他是在装大人,装出一副深沉模样,才忍不住总想去逗他。
她没想到,原来那所有的时刻,他都在挣扎是否该活着,是否要死去。
因为怀疑他的血脉,他的父亲想要杀他,却在最后一刻被他所杀。
“我记不清细节,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把刀抢过来的,可刀刃刺进血肉的感觉……”
李玄低头看自己的掌心:
“直到现在也很清晰。”
林若初双手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下他的掌心,轻声道:
“那不是你的错。”
李玄顿了下,抬眸看她,像是穿越了十年光阴,眼前的林若初与十年前桃花树下挥舞红缨枪的女孩重叠到一起。
那时他只是被她练枪的声音吸引,随意游荡到树下。
他盯着她的刀尖,心中在想,用这东西贯穿左胸,一定能立刻死掉。
他知道母亲将他送到将军府,是想用林家的力量护住他。
那时林将军连打了几场胜仗,打得西域连换了两个皇帝,在朝中风头无两,深得先帝重用,就算是祖父也不能像围了公主府那样围了将军府。
但他已经不想活了。
在公主府拼着一口气,只是为了让母亲能利用他的血统,暂时迷惑祖父,为母亲多争一点求生的时间。
现在,距离公主府之变已经过去半年有余。
母亲放弃府邸,入宫寻了庇护。
他已经没用了。
已经可以去死了。
他漠然地看着眼前挥动长枪的女孩,心底暗暗下了决心,今夜月亮升起来的那一刻,他要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
为父亲偿命。
打断他思绪,是一颗石子。
石子被女孩的长枪挑起,笔直地砸向他头上的树梢。
树梢抖了下,突然落下漫天桃花。
最粗的一枝,整枝掉下,擦着他的脸,落到他手里。
桃花已经开了许久了,他还不曾抬头看过。
当那枝花落到他手里,清香扑鼻而来。
他抬眸去看那女孩,对上的却是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她看着他,有好奇,有探究,也有调皮之后的狡黠,最后全都潋成弯弯的笑意。
一股奇妙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胸口早已麻木的心跳,好像重新有了声音。
“砰,砰,砰。”
一声大过一声。
他看着女孩脸颊越来越红,像是桃花敷面,而后,猛得转身跑走了。
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他看着手里的桃花,心里想,算了,明天再死吧,收到礼物,总要回礼。
伴着清晨的朝露,他选了只最漂亮的桃花,别在了在她的枪上,原本想走,又忍不住躲在一旁的树上偷偷看。
直到她出来,看到那枝花,一双眼睛忽的泛起星光,捧着那花左看右看了许久。
他在树上,安静地注视着她,忽然开始期待,下次送她礼物她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春有桃花,夏有紫薇,秋有吃不完的果子。
就到冬天再死吧。
他想。
本也不是什么急事。
到冬天再死。
只是那时的他也没有想到,到冬雪来临时,他竟然已经舍不得死了。
无数的回忆划过脑海,眼前少女的双眼已经熠熠生辉。
林若初温柔地开口道:“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一切。”
被嗔重新唤起的躁动,又因她这一句话平复了下来。
李玄反握住她的手。
“不想让你担心。”
林若初确实略微放下了心。
李玄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毫不爱惜他自己,像是随时死了也无所谓一样,她真怕他拿自己的命去跟嗔做交换。
现在听来,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李玄愿意对她说明一切。
他的话也补上了拼图的最后一块。
林若初忽然就搞懂了嗔的欲求。
“看来是我之前被洛岚的回忆误导了,嗔想要的并不是‘极致混沌的恨’,它想要的一直都是‘自我毁灭’的恨。”
无论是嗔中的夺舍者,还是洛岚,李玄,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都恨自己。
恨自己到对生命绝望。
恨自己到想要结束自己的性命。
嗔想要吞噬的是签约者对自己的折磨,对内的杀戮。
它想要签约之人的痛苦。
被所爱之人憎恨,对两个人都是折磨,用积分诱惑签约者折磨爱人的同时折磨自己,这才是它的攻略想要达成的结果。
只是被洛岚钻了空子。
洛岚那样能对自己的身体下死手的人,也确实是嗔最钟意的主人,难怪能将天命书的力量发挥到这种程度、
而李玄签下契约要付出的代价,大概就是他每用一次能力,内心便会被恨意吞噬一分。
嗔在等他被恨意驱使成为天命书的傀儡,积分和足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便是嗔抛出的诱饵。
难怪贪说,它与嗔同源而生。
如此看来,果然不分家。
但她能控制贪,李玄一定也能控制嗔。
想明白了这件事,林若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底的大山挪去了一半。
她从空间中取出贪盒,对李玄道:“你试试,能不能找到桃鸢。”
李玄于是按她的方法,在脑海中默念“桃鸢”的名字。
结果如林若初所想,是一无所获。
“一定在另一半书里面。”林若初道。
潜入北境,杀洛岚本体,抢回嗔,已然刻不容缓。
“北境有我们的暗线。”李玄道:“我去打探消息。”
洛岚暂且被他们控制,夺舍者也皆被策反,此刻正是北境内部最为松散的时刻。
但想到上次一别,差点成了永别,林若初拦住他:
“现在两书一体,先别妄动,我们从长计议。”
她不能让李玄自己去。
涉及天命书,必定要万般谨慎。
裴青那边,她还有巡检使的军职在身,还是得妥当处理。
这边,她刚想到裴青,林思齐便回来,告诉他们:
“运粮队到城外了,裴家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