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湿漉漉的槐花香漫过祠堂门槛时,林树君正蹲在青石板上数那些泥脚印。
第五枚脚印的碎瓷片里嵌着半片指甲盖,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贝壳般的冷光。
他刚要伸手,身后传来布鞋碾过露水的沙沙声。
\"林先生也醒得早。\"村长杵着竹杖立在三步外,断指处的纱布换成了陈旧的靛蓝粗布,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渗出暗红血渍,\"祠堂门槛的朱砂是光绪年间涂的,沾不得生人血气。\"
正说着,西厢房突然传来瓷碗坠地的脆响。
穿碎花衬衫的女大学生撞开雕花木门,发梢还沾着昨夜供香燃尽的香灰:\"你们谁半夜装神弄鬼!\"她举着手机的手在发抖,屏幕里是凌晨三点十七分的录像——画面里铜钱剑穗无风自动,门缝外隐约飘着半截水红色衣角。
祠堂前的空地上渐渐聚起人群。
背着登山包的中年游客正在给保温杯灌热水,壶嘴腾起的热气却诡异地凝成螺旋状:\"我听见那女人问'见到我家宝儿了吗',声调就像...\"他突然噤声,盯着石板路上蜿蜒的水痕——昨夜暴雨,可这些水痕分明是从祠堂里流出来的。
\"是恶作剧吧?\"穿冲锋衣的男生用登山杖戳了戳古井边的槐树枝,叶片背面凝结的暗红露珠突然滴落在他鞋面上。
他触电般后退两步,登山杖撞在井沿发出沉闷的咚响,井底立刻传来空洞的回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方同样敲击着井壁。
裹着羽绒服的小鱼儿突然从廊柱后闪出来,手机支架上的补光灯将她的黑眼圈照得发青:\"家人们看这个!\"她把镜头对准井台青苔上的拖拽痕迹,\"昨晚我亲眼看见...\"她突然哽住,镜头剧烈晃动起来。
画面里闪过半张苍白的女人面孔,转瞬又被满屏雪花吞没。
穿藏蓝中山装的老人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三个拄着枣木拐杖的老人跟在村长身后,他们布鞋上沾着的新鲜红泥与游客鞋底的黑褐色泥土截然不同。
最年长的老人突然用拐杖重重杵地,檐角铜铃应声而响,惊飞了趴在牌匾后的三只乌鸦。
\"昨夜应门时,诸位是如何回话的?\"村长的竹杖点在林树君数过的第五枚脚印上,碎瓷片里的指甲盖突然迸出火星。
他身后老人怀里的黄铜罗盘疯狂转动,磁针始终指向祠堂供桌下那个空荡荡的婴孩襁褓。
穿碎花衬衫的女生突然尖叫着举起手机,凌晨录像里的水红衣角此刻正贴在祠堂窗棂上。
林树君注意到村长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老人枯瘦的手指悄悄摸向腰间褪色的傩戏面具,而那面具嘴角用朱砂描绘的弧度,竟与青石板上最深的抓痕分毫不差。
井底又传来敲击声,这次连成三短两长的节奏。
举着罗盘的老人突然踉跄着后退,罗盘盖砰地自动合拢,夹住了他三根花白胡须。
林树君嗅到空气里弥漫开来的铁锈味,发现古井石缝里正渗出暗红液体,顺着昨夜铜钱剑穗晃动的轨迹蜿蜒成符。
祠堂檐角的铜铃突然齐声震颤,惊得乌鸦扑棱棱掠过人群头顶。
村长竹杖重重戳进青石板的裂缝,溅起的暗红泥点正落在林树君鞋尖。
他注意到那些泥土里混着细碎的金箔,与昨夜供桌上褪色的长明灯盏花纹如出一辙。
\"今早全村七户的门环都沾了血手印。\"村长扯开中山装领口,露出锁骨处三道抓痕,结痂的伤口竟泛着靛青色,\"张木匠开门时被泼了满身黑狗血,李寡妇院里晾晒的婴孩襁褓...\"他突然收声,三个枣木拐杖同时敲击地面的闷响截断了后半句话。
最年长的百岁老人喉间发出咯咯异响,怀中的黄铜罗盘突然弹开,磁针直指祠堂梁柱上悬着的傩戏面具。
背着登山包的中年游客突然拧紧保温杯,螺旋状的热气在他指间碎成乱絮:\"我们在山里绕了三天才找到这个村,现在是要扣人?\"他话音未落,乡村巴士司机从人群中挤出来,工装裤上沾满车辙形状的红泥,\"都去宗祠说清楚,晌午还要送人去镇上医院复查。\"林树君瞥见他后颈有道新鲜抓痕,渗出的血珠正顺着脊柱滑进衣领。
石板路上的水痕突然开始倒流。
小鱼儿举着手机后退时撞到林树君后背,补光灯照亮他侧脸瞬间,直播间弹幕突然疯狂刷起\"背后有手\"。
等众人回头,只看见古井沿的青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石阶,暗红露珠在苔藓表面聚成瞳孔状的水渍。
宗祠门前的樟树突然无风自动。
十几个村民从树后转出来,锄头铁锹上沾着湿润的红土。
穿藏蓝对襟衫的老妇突然朝游客啐了口唾沫,粘痰落地时竟冒出滋滋白烟。
林树君数着那些农具上的金漆划痕,突然意识到与祠堂梁柱的雕花纹路完全吻合。
\"得罪了。\"村长突然摘下褪色的傩戏面具扣在脸上,朱砂描绘的嘴角猛地咧到耳根。
三个老人同时举起枣木拐杖,杖头雕刻的傩神獠牙突然渗出黑血,顺着裂纹滴在青石板上,与倒流的水痕交织成诡异的符咒。
辨认环节在供桌前展开时,林树君闻到浓烈的艾草灰味道。
七盏长明灯被重新点燃,火苗却始终偏向西北方。
穿碎花衬衫的女生被推搡着站到最亮处,她手机屏幕突然自动播放起昨夜录像,那截水红衣角竟在画面里缓缓转向镜头。
\"不是我!\"冲锋衣男生突然扯开衣领,锁骨处赫然出现三道靛青色抓痕。
举着罗盘的老人突然扑上来,枯瘦的手指蘸着唾沫擦拭伤痕,浑浊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大小——那些抓痕里嵌着细碎的金箔,与祠堂门槛剥落的朱砂漆完美契合。
小鱼儿被检查耳后时,补光灯照出她后颈细密的汗毛全部倒竖。
当村长要求她解开冲锋衣拉链,林树君突然注意到供桌下的婴孩襁褓鼓动了一下。
手机支架上的环形灯突然爆出电火花,烧焦味中混着淡淡的奶腥气,而古井方向适时传来婴儿啼哭般的风声。
百岁老人查看最后一个男生时,檐角的铜铃突然齐声碎裂。
供桌上的长明灯同时爆出三尺高的青色火焰,将老人佝偻的身影投在斑驳墙面上,那影子竟呈现出三头六臂的傩神形态。
林树君趁机摸到供桌下方,指尖触到襁褓时猛地缩回——粗布下裹着的分明是块刻满符咒的槐木。
当最后一名游客也被排除嫌疑,祠堂陷入死寂。
林树君看见村长面具后的喉结剧烈滚动,三个老人枣木拐杖上的傩神獠牙正在融化,黑血顺着杖身渗进青石板缝隙。
穿藏蓝对襟衫的老妇突然嚎哭着扑向古井,她扬起的衣摆下,隐约露出半截水红色衬裙边角。
百岁老人突然用拐杖挑起供桌上的黄绸,露出下面压着的族谱。
泛黄的纸页无风自动,停在光绪二十三年的某页,密密麻麻的\"早夭\"字样间夹杂着朱砂画的傩神像。
老人沟壑纵横的脸突然转向村长,浑浊的眼球映出对方面具上正在融化的朱砂嘴角——那弧度竟与族谱某处被撕毁的缺角完全吻合。
檐角最后一只铜铃坠地时,百岁老人突然撕下一页族谱掷入火盆。
燃烧的纸灰在空中聚成婴儿手掌的形状,轻轻按在供桌中央的槐木襁褓上。
林树君看见村长面具裂缝里渗出冷汗,而那些蜿蜒到古井边的暗红液体,正悄悄渗回青石板缝隙,留下满地贝壳般发光的碎指甲盖。
檐角的铜铃碎片在青石板上滚出细小的轨迹,百岁老人抖落族谱纸页的手悬在半空。
燃烧的婴掌状灰烬飘向古井时,三个拄枣木杖的老人突然齐刷刷跪在祠堂门槛上,额头重重磕进嵌着指甲盖的碎瓷片里。
\"惊扰傩神,罪该万死。\"最年长的老人突然扯开藏蓝对襟衫,枯瘦的胸膛上布满与村长锁骨处相似的靛青抓痕。
他沾着唾沫的手指在抓痕上搓动,碎金箔混着血珠滚落在地,竟与槐木襁褓上的符咒纹路严丝合缝。
穿碎花衬衫的女生突然打了个喷嚏,手机从凌晨就自动开启的录像功能终于黑屏。
林树君注意到她后颈的汗毛仍像受惊的猫似的根根竖立,而古井边暗红液体渗回地缝时发出的吮吸声,像极了婴儿含着奶嘴的吞咽。
\"给客人们赔罪!\"百岁老人突然用枣木杖狠敲地面。
十几个扛着农具的村民踉跄着从樟树后走出,锄头尖还滴着新鲜的红泥。
穿藏蓝对襟衫的老妇抹着眼泪往游客手里塞艾草香包,她袖口露出的银镯突然发烫,在青石板上烙出个扭曲的\"夭\"字。
背着登山包的中年游客突然拧开保温杯,螺旋状热气这次直直冲向祠堂横梁。
当水雾触到悬着的傩戏面具,朱砂描绘的嘴角突然淌下暗红水渍。
林树君数着滴落次数,正好与昨夜女人敲门的次数吻合。
\"对不住啊...\"村长摘下面具时,脸上赫然印着与傩神相同的靛青纹路。
他断指处的粗布不知何时松开了,露出截发黑的骨茬,\"后山塌方,出村的道...\"话没说完,乡村巴士司机突然掀开后颈的创可贴,暗红抓痕里嵌着片贝壳状的指甲盖——与青石板上第五枚脚印里的如出一辙。
小鱼儿举着重新开机的手机绕古井转圈,补光灯扫过苔藓时,那些瞳孔状水渍突然齐齐转向镜头。\"家人们快看井水!\"她突然尖叫。
暗红的井水正在变清,水面上却浮着无数细如发丝的金箔,组成了个倒写的\"傩\"字。
穿冲锋衣的男生突然扯开衣领,锁骨处的抓痕竟开始褪色。
举着罗盘的老人慌忙用枣木杖蘸井水点他额头,黄铜指针突然爆出火星,在男生眉心烙出个芝麻大的血点。
林树君嗅到空气里弥漫开槐花蒸熟的味道,与昨夜门缝飘来的腥甜气息微妙重合。
当最后一位村民低头道歉时,祠堂横梁突然掉下块雕花木屑。
林树君弯腰去捡,发现木屑背面沾着半片水红色丝绸,与录像里闪过的衣角材质完全相同。
他抬头时正巧对上老妇人躲闪的眼神,对方慌忙用银镯遮住衬裙边角,可那抹水红还是从藏蓝布料下漏出一线残影。
\"出山的路...\"乡村巴士司机突然踢开脚边铜铃碎片,\"三天前就塌了。\"他工装裤膝盖处沾着的红泥突然簌簌掉落,露出下面暗褐色的车辙印——与游客鞋底的黑土截然不同。
百岁老人突然用枣木杖挑起井沿的槐树枝,沾着暗红露水的叶片背面,密密麻麻排满针尖大小的孔洞。
当阳光透过孔洞映在青石板上,光斑竟拼成个襁褓形状,而供桌下那块槐木突然发出声类似婴儿打嗝的闷响。
林树君摸着口袋里发烫的碎瓷片,指尖触到贝壳状指甲盖的纹路。
祠堂门槛剥落的朱砂漆在晨雾里泛着冷光,他突然意识到所有抓痕的弧度,都像极了昨夜铜钱剑穗晃动的轨迹。
穿堂风掠过供桌时,槐木襁褓上的符咒突然渗出细密水珠,在长明灯映照下宛如婴儿啼哭的泪痕。
当最后一片铜铃残片停止滚动,古井深处传来三声间隔均匀的水滴声。
林树君望着老妇人匆忙掩进藏蓝衣摆下的水红衬裙,突然想起凌晨录像里那截衣角飘动的频率——与此刻樟树晃动的节奏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