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的解剖室内,冷冽的灯光映照着两张解剖台。郑金氏的尸体已被摆放整齐,颈部以上却只剩一片血肉模糊的创面;郑庆华的尸袋静静躺在一旁,拉链拉开大半,露出沾着血渍的衣角。
我盯着解剖台上的尸体,喉头不由得发紧。老人耳屏前的皮肤还留着岁月的褶皱,却再难拼凑出完整面容——颧骨之间的组织碎成一团,白色脑组织混在血污中,塌陷的眼球像破碎的玻璃球嵌在眼眶里。“这记者太没底线了,”大宝沉声说,“这么惨烈的照片也敢发。”
“是什么工具造成的损伤?”林涛的提问打断了沉默。我用止血钳轻推面部缺损处的皮肤,条状创口在钳尖下交错:“是锋利的砍器,刃长接近面部宽度,应该是普通菜刀。但损伤不是一次形成的——死者被固定在位置上,面部遭数十次砍击,创口融合后软组织挫碎,才变成现在这样。”
林涛忽然想起峰岭市的案件:“砍击这么多次,会不会又是精神病人作案?”我没急着回应,低头打量死者衣着——郑金氏下身穿着棉毛裤,脚上趿着没提跟的布鞋,上身棉毛衫外罩一件旧马褂,仅腋下一粒扣子虚系着。“这是典型的入睡衣着,”我说,“像是听见动静,随手披了件外套就出门了。”
我们走到运尸车旁,拉开郑庆华的尸袋。他的面部虽未破碎,却肿胀变形得面目全非:青紫的眼眶只剩一道缝,鼻子和上颌骨完全塌陷,像被重物砸扁的面具。他的布裤拉链敞开、裤带未系,棉毛裤腿卷至膝盖,衬衫披在身上没扣一颗纽扣——显然也是匆忙起身的状态。“现场有盆水,毛巾还是湿的,”我指着尸检照片,“他当时应该在洗脚,听见动静才套上外衣裤。”
解剖室里陷入沉寂,只有器械碰撞的轻响。五个小时过去,尸检结果逐渐清晰:郑金氏因面部遭多次砍击,面颅崩裂、脑组织挫碎而死;郑庆华头部、肩部有砍创,但致命伤来自左侧面部的钝性打击,导致全颅崩裂。两人肢体均无约束伤和抵抗伤,所谓的“搏斗痕迹”,不过是郑庆华躲避时留下的血迹——凶手与死者的体力悬殊极大。
“胃内容物消化超过两小时,”大宝盯着解剖台上的脏器,“要不要看看肠内容物?老两口每天六点吃饭,死亡时间精准些,案子脉络才清楚。”于是我们又花近两小时,将五米长的小肠从肠系膜上小心剪下、平铺、剖开。肠内容物迁移距离显示:死者末次进餐后两个半小时内死亡——即死亡时间约为八点半。
“七点半起火,八点半才死亡?”后法医皱眉,“按常理该先杀人再毁尸,难不成那堆火和案件无关?”大宝忽然开口:“还有个疑点——为何用锐器杀老太太,却用钝器杀老头儿?有菜刀为何还要找钝器?那钝器到底是什么?”“现场有块砖头,在水桶里,”后法医指着照片,“就在老头儿倒伏的柴火堆旁,估计就是凶器。”
窗外夜色渐浓,解剖室的灯光在玻璃上投下斑驳阴影。我揉了揉发涩的眼眶:“先去吃饭吧,吃饱了去专案组捋思路——这案子里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
众人脱下染血的手术衣,金属器械在托盘里发出清响。走出解剖室时,夜风裹挟着殡仪馆的凉意扑面而来,却吹不散每个人心里的沉重——两个古稀老人的悲惨结局,起火时间与死亡时间的矛盾,锐器与钝器并用的古怪手法,还有那堆不知意义的灰烬……这些谜团如乱麻般缠绕,等着在专案组的讨论中抽丝剥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