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厅里的停车场就响起此起彼伏的脚步声。我攥着车钥匙走向那辆有些年头的SUV,车身漆面在晨光里泛着陈旧的哑光,后保险杠还留着去年下乡勘查时蹭的泥痕。林涛揉着眼睛走来,看见驾驶座上的我时,眉毛倏地挑成问号:“韩亮呢?”
“和小羽毛执行侦查任务去了。”我拍了拍方向盘,座椅皮革发出轻微的 creak 声。林涛闻言猛地起身,“砰”的一声撞上车顶棚,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他俩单独出任务?”
“先心疼车吧。”我探身检查顶棚凹痕,“韩亮熟悉栗园镇地形,小羽毛又需要伪装——组织上批的,你有意见?”
“没……就问问。”林涛缩着脖子坐下,耳尖微微发红。后排传来大宝的嘟囔声,他顶着鸡窝头揉眼睛:“都怪林涛,害我没睡饱。”
“关我什么事?”林涛转头时,阳光正斜切过他的眼镜片。
“子砚?你说是不是?”大宝从最后一排探过身,却发现程子砚正盯着窗外发呆,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她这才惊觉有人叫她,慌忙坐直:“啊?什么?”
我发动车子,轮胎碾过地面的露水:“连续出勘,大家都累了。最近犯罪率怎么回事?春天到了?”
“我反电诈的同学说,”林涛捏着安全带卡扣,“他们拼的是事业,骗子拼的是人生。你说能不猖獗吗?”
“那咱们的事业,就是终结他们的‘人生’。”大宝打了个哈欠,车窗摇下一半,卷进清晨的凉风。
“所以才要慎之又慎。”我看着后视镜里的晨光,“以前省厅法医只跑大案,现在命案少了,师父反而让我们多跑基层——没经验堆着,怎么破疑难案子?”
“师父用心良苦啊。”林涛感慨时,大宝忽然指着窗外笑:“看,宝嫂发来的消息,说再不回家就把我行李扔出去。”
“自产自销的案子,”我转动方向盘,轮胎压过高速路入口的提示线,“争取今天搞定证据链。吴老大那边的毒化报告,估计也就这两天出结果了。”
车内响起轻微的笑声,晨光逐渐明亮,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破旧的SUV在朝阳里颠簸前行,后排传来大宝断断续续的呼噜声,林涛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农田,手指轻轻敲着膝盖——没人知道,此刻韩亮和陈诗羽正在百公里外的栗园镇,踩着晨露叩开第一户人家的门,绷带蝴蝶结在晨风里轻轻颤动,像一枚即将展开的线索书签。
太久没摸方向盘,一上手就赶上四百公里的长途奔袭。老旧的SUV在高速路上颠簸了五个小时,我的腰背像被塞进了碎玻璃,每转一次方向盘都能听见颈椎发出的“咔嗒”声。大宝在后座揉着腰直哼哼,林涛望着窗外飞掠的广告牌,忽然开口:“韩亮开车从不喊累,果然专业的不一样。”
中午十一点,我们终于蹭着饭点扎进雷影市。汪海杨法医早就在高速出口等着,这位皮肤黝黑的汉子一见面就往我们手里塞牛肉面包:“知道你们没吃早饭,先垫垫。市局食堂今天做红烧排骨,不过得先去现场。”他领我们拐进巷口一家牛肉面店,蒸汽氤氲的玻璃上凝着水珠,碗里的红油浮着葱花,确实比面包诱人得多。
现场在市中心的“星河湾”小区,二十几栋摩天楼像排着队的火柴盒。我们远远就看见17号楼下拉着警戒带,几十号人围在草坪边交头接耳。奇怪的是,草坪上干干净净,连个尸体影子都没有。
“尸体呢?”大宝踮着脚张望。
汪法医抬手擦了擦汗:“坠楼的男性死者早上被晨练大爷发现,已经送殡仪馆了。楼上还有具女尸,现场门没开,技术队在破拆。”
我们挤过人群时,听见有人小声嘀咕:“听说十七楼跳下来的,脑浆都溅到草里了。”警戒线内的草坪上,白色粉笔画着模糊的人形轮廓,头部位置有块焦褐色的污迹,草叶上还粘着暗红的血痂,像被踩烂的浆果。我蹲下身,指尖触到草皮下的浅坑——那是颅骨撞击形成的冲击痕,周围草茎倒伏的方向呈放射状,像被巨石砸出的微型陨石坑。
“死者只穿了条短裤,没穿鞋袜。”汪法医递来现场照片,画面里的尸体仰躺在草间,苍白的腹部鼓胀,小腿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晨练大爷说,第一眼以为是件晒变形的白背心。”
大宝皱眉盯着照片:“颅骨崩裂、挫裂创,生活反应明显。左上肢擦挫伤,胫骨开放性骨折——典型的生前高坠伤,外轻内重,一次性暴力形成。”
我抬头望向十七楼,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某扇窗户开着道缝,像张微张的嘴。“高坠自杀或意外常见,他杀极少。”我说,“除非凶手能把人骗到窗边,或者……”
“关键在楼上那具女尸。”汪法医压低声音,“死者老伴,报警的是儿子。敲门没反应,打电话给老太太也没人接,儿子从单位赶回来,用备用钥匙开门——客厅里全是血,老太太趴在茶几旁边。”
这时,技术队传来消息,防盗门液压破拆成功。我们踩着楼梯间的灰尘往上爬,十七楼走廊里弥漫着铁锈味,1701室的门大敞着,门把手上缠着新鲜的警戒带,像条苍白的绷带。门内传来法医助理的声音:“客厅血迹呈喷溅状,死者头部有钝器伤……”
我在门口套上鞋套,听见身后的林涛突然吸气——客厅地板上的血泊已经凝固,在落地窗投下的光影里,像片暗红的湖泊。而我们即将踏入的,是这栋高楼里藏着的另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