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被投进炉底的点火孔。
干燥的引火物瞬间被点燃。
“呼——”
火苗顺着底部的焦炭,迅速向上蔓延。
高炉那巨大的炉身,发出沉闷的轰鸣。
黑色的浓烟,夹杂着火星,从高炉顶部的烟囱中滚滚冒出,直冲云霄。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注视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
炉火燃烧得越来越旺。
但张大山凑近那小小的观察孔一看,眉头却皱了起来。
里面的焦炭和矿石,只是被烧得通红。
距离他想要的、那种能融化一切的炽白高温,还差得远。
“爹,这火……好像不太对劲啊。”
铁牛也看出了问题,焦急地问道。
“光靠这点风,烧不透这么大的炉子。”
张大山沉声说道。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了旁边那座由水轮和巨大皮囊组成的、结构复杂的“水排”。
他对着负责操控水闸的柱子,沉声喝道:“柱子,开水闸!”
“是,爹!”
柱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闻言立刻用力拉动了控制水流的木质杠杆。
“轰隆——”
早已蓄势待发的溪水,如同被唤醒的猛兽,顺着新挖的渠道,咆哮着冲向那巨大的立式水轮。
“哗啦啦……”
水流狠狠地拍打在木质的叶片上。
沉重的立式水轮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开始缓慢而又坚定地转动起来。
一圈。
两圈。
速度越来越快。
水轮带动着复杂的齿轮和曲柄连杆机构,也开始协同运转。
那几个牛皮制成的大型风箱,如同巨人的肺叶,开始有节奏地、交替地一张一合。
“呼——”
“呼——”
“呼——”
一股前所未有、强劲而又持续不断的狂风,被从巨大的风管中,猛地压入了高炉底部。
那风力之强,甚至在高炉外都能听到尖锐的呼啸声。
炉膛里的火焰,像是被浇上了一大勺猛油。
“轰”的一声,瞬间暴涨。
整个高炉都剧烈地轰鸣起来,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被彻底激怒。
观察孔里,那原本只是暗红色的光芒,在强风的助燃下,颜色迅速变化。
从暗红,到橙红,到金黄。
最后,变成了一片令人无法直视的、刺眼的炽白色。
滚滚的热浪,从高炉的每一个缝隙中喷薄而出。
站在几丈开外,都能感觉到那股灼人的高温。
“我的老天爷啊。”
张老头看得是目瞪口呆,手里的烟袋锅都掉在了地上。
“这……这风力,比十个人一起拉风箱还猛啊。”
“这火……怕是能把天都给烧个窟窿出来。”
工匠们也都纷纷后退,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敬畏。
只有张大山,依旧镇定地站在离高炉最近的地方。
他眯着眼睛,透过观察孔,仔细地观察着炉内的情况。
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在如此的高温下,铁矿石和焦炭正在发生着剧烈的化学反应。
炉料在不断地向下沉降、熔化。
杂质与石灰石结合,形成相对较轻的炉渣,漂浮在最上层。
而更重的铁水,则在慢慢地向炉底汇聚。
这个过程,急不得。
需要耐心的等待。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
时间在煎熬中缓缓流逝。
高炉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轰鸣着。
水排也在哗啦啦地转动着。
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
终于,张大山判断时机已到。
他看了一眼炉底那两个用耐火泥封堵的出渣口和出铁口。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早已准备就绪的铁牛,大声喝道:“铁牛,准备!”
“先开出渣口!”
“是,爹!”
铁牛应声上前。
他头上戴着浸湿的厚头巾,身上穿着厚实的皮围裙,手里拿着一根数丈长的、顶端烧红的巨大铁钎。
他走到高炉侧下方那个略高的出渣口前。
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铁钎,狠狠地捅向那被烧得干硬的泥堵。
“噗嗤——”
一声闷响。
泥堵被捅穿。
一股暗红色的、如同岩浆般粘稠的液体,立刻从出渣口奔涌而出。
顺着预先挖好的沙土沟渠,流向远处的废渣坑。
这便是熔化后的炉渣。
那灼人的热气,让周围的空气都发生了扭曲。
看着炉渣顺利排出,张大山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知道,这说明炉内的反应是成功的。
“好。准备开铁口!”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
铁牛再次上前。
这一次,他来到了高炉最底部的那个出铁口。
他再次举起铁钎。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开!”
随着张大山一声令下。
铁牛怒吼一声,将铁钎狠狠地捅了进去。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炉膛深处炸裂开来。
一股比刚才出渣时要耀眼百倍的、近乎金色的、璀璨夺目的光芒,猛地从那小小的出铁口喷射而出。
紧接着。
一条真正的、由液态金属组成的、如同太阳般耀眼的“火龙”,咆哮着,奔涌着,从出铁口一跃而出。
“出铁了!”
“出铁水了!”
“老天爷啊。铁真的化成水了!”
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呼声和欢呼声。
那金色的铁水,带着无与伦比的高温和摧枯拉朽的气势,顺着早已备好的、用耐火泥砌成的引导槽,奔流而下。
火星四溅,热浪滔天。
那景象,壮观得如同神迹降临。
铁水最终被引入到一个个用沙土压实做成的模范之中。
渐渐冷却,凝固。
形成了一块块泛着暗红色光芒的、沉甸甸的铁锭。
看着这些由自己亲手炼出来的、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生铁”。
张大山、铁牛、柱子,以及在场所有的工匠们。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激动、自豪和敬畏的复杂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