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山亲自赶着骡车,送了闺女丫丫走了几百里路。
一直到那药王山的山脚下,瞅着山路崎岖,骡车再也上不去了。
他才恋恋不舍地,将女儿托付给了一个前来接引的、自称是秦仙姑座下采药童子的小姑娘。
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山。
丫丫背着那小小的行囊,里头装着几件换洗的衣裳。
还有爹爹为她准备的那些珍贵的医书残卷和周文轩姐夫连夜为她抄录的药草心得。
跟着那采药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了通往药王山深处的拜师之路。
药王山,果然名不虚传。
山高林密,云深不知处。
一路上,奇花异草遍地,药香扑鼻。
许多都是丫丫在《本草》书上见过图样,却从未亲眼见过的珍稀药材。
这让她那颗因为离家而略感忐忑的心,又多了几分对未来的期盼和对那传说中“秦仙姑”的敬仰。
也不知走了多久,翻了几个山头。
当她终于来到那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几间简陋却又异常洁净的竹篱茅舍前时。
早已是香汗淋漓,气喘吁吁了。
那位传说中的“秦仙姑”,并没有丫丫想象中那般仙风道骨,或者不食人间烟火。
她看起来,也不过是个五十出头年纪、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的普通山野妇人。
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头上也只是简单地用一根木簪子挽着发髻。
她并没有立刻就答应收下丫丫这个徒弟。
而是先仔仔细细地,将丫丫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又问了她许多关于为何要学医、以及…对这医道有何见解的“古怪”问题。
丫丫虽然有些紧张,但也还算沉着。
她将自己当初因为王家婶子的小孙子险些夭折而萌生学医救人之念的初衷。
以及自己对“医者仁心,济世活人”的浅薄理解。
都一五一十地,坦诚地说了出来。
秦仙姑听着,那双锐利的眸子里,也渐渐地,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她又让丫丫辨认了几种她从药篓里随手取出来的、看似寻常却又极易混淆的草药。
还考较了她几句关于《汤头歌诀》和《脉经》的粗浅背诵。
丫丫虽然答得有些磕磕巴巴,也不尽完善。
可那份对药草的熟悉和对医学知识的渴望,却是实实在在的。
最终,秦仙姑点了点头。
“你这女娃,根骨尚可,心性也还算纯良。”
“既然是你父亲千里迢迢将你送来。”
“老身便破例,收下你这个记名弟子吧。”
“只是,我这药王山的规矩严,学医的苦,也非你能想象。”
“你若受不住,随时可以下山去。老身绝不阻拦。”
“若是能坚持下来,自然能让你学到些真本事。”
丫丫闻言,喜出望外,连忙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给秦仙姑磕了三个响头。
“弟子张丫丫,拜见师父!”
“弟子不怕吃苦,不怕受累,只求师父能传授弟子济世活人之术,弟子感激不尽!”
声音清脆,也充满了坚定。
于是,丫丫便在这与世隔绝的药王山深处,开始了她艰辛而又充满了希望的学医生涯。
秦仙姑的教导方式,与她爹爹张大山那种“寓教于乐,启发引导”截然不同。
她极其严厉,也不苟言笑。
每日里,天不亮,丫丫就得起身。
先是跟着师父在山间吐纳练气,秦仙姑说,医者须得自身气血充盈,方能感知病患之气机。
然后,便是繁重的药材采集和炮制工作。
药王山上,遍地都是宝。
可那些真正有奇效的珍稀药材,往往都生长在最险峻的悬崖峭壁之上,或者最幽深的密林毒瘴之中。
丫丫每日里都得背着沉重的药锄和竹篓,跟着师父或者其他几个早入门的师姐。
翻山越岭,攀岩附葛,去采集那些沾染着晨露和天地灵气的仙草灵药。
有时候,为了采摘一株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千年石斛”。
她甚至得冒着生命危险,将自己用粗壮的藤条捆在腰间,由师姐们在上面拉着,一点点地,从那万丈悬崖之上,将她缒下去。
那份惊险和刺激,是她以前在青石村,连想都不敢想的。
采回来的药材,还得进行最精细、也最耗时费力的炮制。
清洗、筛选、切片、晾晒、蒸煮、煅烧、酒炙、醋浸……
每一种药材,都有其独特的炮制方法和火候要求。
稍有不慎,那好好的药材,就可能变成一堆无用的废物。
秦仙姑对此,要求是极其严格的。
丫丫常常会因为一点小小的疏忽,比如火候没掌握好,药材的切片不够均匀。
而遭到师父毫不留情的斥责和惩罚。
除了这些繁重的体力活和枯燥的药材炮制之外。
每日里,丫丫还得抽出大量的时间,去背诵那些比《三字经》还要拗口难懂的医学典籍。
《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
古奥的文字,玄妙的理论,那些充满了阴阳五行、脏腑经络的深奥学问。
常常让她看得是头昏脑胀,叫苦不迭。
可她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也从未想过要放弃。
她知道,这药王山,便是她梦想开始的地方。
这秦仙姑,便是她命中注定的恩师。
她将父亲临行前的嘱托,和自己当初立下的誓愿,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每日里,将那些难懂的医理药性,都死记硬背下来,再慢慢地,去理解,去消化。
她还会将自己在实践中遇到的一些疑问,从书本上看到的一些新的心得。
都仔仔细细地记录下来,一有机会,便会虚心地向师父或者师姐们请教。
秦仙姑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对弟子们也要求严苛。
可骨子里,却也是个惜才爱才之人。
她见丫丫这般勤奋好学,悟性又高,心里头也是暗暗欢喜。
对她的教导,也比对其他几个弟子,更多了几分耐心和倾囊相授。
她不仅会亲自指点丫丫如何辨识那些最是珍稀罕见的药材。
还会手把手地,教她如何运用那些看似普通、却又蕴含着无穷奥妙的针灸之术,去疏通经络,调和气血。
更重要的,她开始系统地,向丫丫传授那被誉为中医四诊之首的——切脉之法。
“丫丫,你记住。”秦仙姑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清冷,却也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医者父母心,望闻问切,乃辨证施治之根本。”
“其中,尤以切脉最为精妙,也最为艰难。”
“人之脉象,如江河湖海,千变万化,暗合天地阴阳,对应脏腑盛衰。”
“浮、沉、迟、数、滑、涩、弦、紧……每一种脉象,都昭示着不同的病机,也预示着不同的吉凶。”
“你要想真正学好这门手艺,就必须得静下心来,沉下气去。”
“用你的指尖,去倾听,去感受,去与那病患的气血,进行最直接的对话。”
她让丫丫伸出三根手指,轻轻地搭在自己那略显干瘦的手腕之上。
“你且仔细感受,老身的脉象,是何模样?”
丫丫屏住呼吸,将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了自己的指尖之上。
她努力地,去捕捉那从师父腕间传来的、极其细微的搏动。
那搏动,不快不慢,不强不弱,如同那山谷间潺潺流淌的溪水,带着几分平和,也带着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沧桑。
“师父……弟子的手指……有些麻。”丫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她还是……什么也感受不出来。
“心不静,则指不明。”秦仙姑淡淡地说道。
“再来。”
于是,丫丫便开始了她那漫长而又充满了挑战的“探脉”之旅。
她每日里,都会抽出大量的时间,去给自己,给师姐们,甚至给那些被师父从山里救回来的、受伤的小动物们,“号脉”。
她会仔细地,将每一次“号脉”时,指尖那模糊的感觉,与书上那些关于脉象的描述,进行对照,进行揣摩。
虽然,大多数时候,她依旧是一头雾水,不得要领。
可她却从未气馁。
她相信,只要自己坚持下去,总有一天,能真正地,听懂那脉搏之中,所蕴含的奥秘。
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刻苦学习和艰辛实践中。
丫丫的医学知识,和她的临床技艺,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提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