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日子,如今是真个变了样。
家家户户的粮缸都装得不赖。
饭桌上,也能时常闻着油香了。
村里人脸上的愁苦色少了。
笑声多了。
张大山瞅着这一切,心里头也踏实。
这天,王氏跟他念叨。
“当家的,咱村里人这吃喝是不愁了。”
“可这身上穿的,还是旧年那些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
“尤其是孩子们,个头蹿得快,衣裳眼瞅着就短了半截。”
张大山听了,点了点头。
这吃穿二字,吃解决了,穿也得跟上。
他自家闺女花儿,那手纺织的巧活,在村里是头一份。
早先织出来的那“精麻布”,石头拿去府城,那些大户人家的管事都抢着要。
只是那时候家里头忙,人手也少,没能顾得上。
如今村里不少妇人,因为水磨坊那些新机器的出现,从繁重的家务里脱了手。
每日里也有了不少空闲。
“花儿啊,”张大山把长女叫到跟前,“爹琢磨着,把你那织‘精麻布’的手艺,再拾掇拾掇。”
“咱们家也开个布坊,招些村里手巧的婶子大娘来做帮工。”
“咱们给她们开工钱,织出来的布,石头拿去卖。”
“挣了钱,大头归咱们家,也让那些帮工的婶子大娘们,能有个活钱进项。”
花儿听了,眼睛亮亮的。
她本就喜欢纺纱织布。
能把自个儿的手艺变成挣钱的营生,还能帮衬村里人,她自然是乐意的。
“爹,女儿听您的。”
王氏和巧巧也在一旁帮腔。
“是啊,当家的,这可是好事儿。”
“花儿手巧,俺们也能帮着打理。”
张大山说干就干。
他先从自家账上拨了二十两银子,作为这“花儿布坊”的本钱。
又让柱子领着几个学木工的后生,在自家院子旁边,新盖了三间宽敞的工房。
一间做仓库,堆放麻料和织好的布匹。
一间做纺纱房,里头摆了十几台柱子新近改良过的纺车。
还有一间最大的,做了织布房,整整齐齐安放了八台新做的织布机。
这些织布机,也都是张大山画了图样,柱子带着人一点点打制出来的。
比起村里那些老掉牙的家伙什,不知道要省力多少,织出来的布也更平整。
场地有了,家伙什也齐备了。
接下来就是招人了。
花儿和王氏、巧巧一起,在村里挑了十五六个平日里就以针线活见长、手脚也麻利、最主要是人品信得过的中年妇人和年轻姑娘。
跟她们明明白白地说了,是来张家布坊做工,不是白帮忙。
每日里按时上下工,纺出多少合格的麻线,织出多少合格的布匹,都有定数。
月底按着这定数,给她们结算工钱,多劳多得,绝不含糊。
那些妇人姑娘们,一听有这等好事,不用出远门,在家门口就能学手艺挣活钱,一个个都乐开了花。
当下就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跟着花儿姑娘好好干。
于是,这“花儿布坊”就算是正式开张了。
花儿成了这布坊的“大管事”,也是“总教习”。
她把从自家老爹那里学来的那些关于选麻、沤麻、梳麻、纺线、浆纱、上机、织造的诀窍。
还有她自己琢磨出来的那些织“精麻布”和简单提花的手艺。
都毫无保留地,一点点,耐心地教给那些新来的学徒和帮工。
她性子虽然温婉,可管起事来,却也一丝不苟。
每一道工序,她都亲自把关。
麻线纺得粗了不行,细了也不成,必须得匀匀溜溜。
布匹织得松了漏风,紧了又费料,那经纬的密度,也得恰到好处。
谁要是手底下出了差错,或存了那偷懒耍滑的心思。
花儿姑娘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笑的脸,也会立刻板起来,该说的说,该罚的罚,绝不姑息。
渐渐地,那些原本还有些散漫的妇人姑娘们,也都被她这股子认真劲儿给带了起来。
一个个都铆足了劲儿,学手艺,比手艺。
生怕自家织出来的布,比旁人差了一截,丢了人,也或少挣了工钱。
王氏和巧巧,则成了花儿最得力的帮手。
王氏年纪大些,经验也足,负责管理布坊的原料出入库,以及或那些婆婆妈妈的琐碎杂事。
巧巧心思细,手也巧,除了帮着花儿一起指点新来的学徒之外,还主动承担起了检验成品布匹质量的差事。
但凡有点瑕疵的,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张大山呢,则乐得当个“甩手掌柜”。
他也就是在布坊刚开张那几天,过去转悠了几圈,提了些大方向上的建议。
比如,这“精麻布”虽然好,可也不能光指着这一样。
还得想法子,弄些更柔软舒适的棉布出来。
他又让石头在下次去府城的时候,务必想办法寻摸些好的棉花种子回来,准备在村里试种。
他还跟花儿念叨,这布料光是本色,终究是单调了些。
等布坊这边上了正轨,就该琢磨琢磨那染色的事儿了。
他那本《天工开物·彰施篇》里,可是藏着不少能让布料变得五彩斑斓的好法子呢。
花儿听着父亲描绘的那些关于“五彩布”、“提花锦”的美好前景,心里头也是充满了向往。
她知道,自家这小小的“花儿布坊”,如今还只是个不起眼的雏形。
可只要她们用心去做,用心去学。
总有一天,也能织出那名动天下、千金难求的绝世好布来。
每日里,张家大院旁边那几间新盖的工房里。
纺车“吱呀吱呀”地转着,如同那不知疲倦的春蚕,吐出细密而又柔韧的丝线。
织机“哐当哐当”地响着,如同那勤劳的织女,编织着五彩的梦想和或对美好生活的期盼。
妇人们的欢声笑语,和着那机杼声,纺车声,汇成了一曲青石村最动听、也最富有生机的“巾帼创业歌”。
一匹匹质地细密、手感柔韧、带着天然麻香的“青石精麻布”,从这里源源不断地产出。
它们不仅让青石村的村民们,提前穿上了以往只有富贵人家才能享用的好衣料。
也开始通过石头那日益拓展的商路,一车车地,运往周边的集镇,甚至或开始出现在了县城那些体面人家的衣柜里。
虽然,这“花儿布坊”目前所能带来的银钱收益,还远远比不上那日进斗金的水碓磨坊,也比不上那油香四溢的榨油工坊。
但它所带来的,却是一种别样的希望和或骄傲。
它让青石村的妇人们,第一次发现,原来她们那双只会操持家务、伺候男人的手,也能创造出如此美丽、也如此有价值的东西。
她们也能像男人一样,堂堂正正地,靠着自己的手艺,挣取工钱,补贴家用,甚至或赢得尊重。
这份自信和自立,比任何金钱都要来得宝贵。
张大山偶尔也会在傍晚时分,踱步到这灯火通明的布坊外。
听着里面传来的阵阵机杼声和妇人们满足的说笑声,嘴角会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也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编织着属于她,也属于这个村庄的或锦绣未来。
而就在这时,周先生略带几分愁容,也带着几分期盼地,找到了他。
说是他有位因家中遭遇飞来横祸、父母双亡的远房族侄,历经数月跋涉,一路风餐露宿,不日即将抵达青石村。
希望能在他这里,寻个安身立命之所,也好或不至于让那一脉香火,就此断绝。
张大山听了,心中也是微微一动。
他知道,这周先生一生孤苦,无儿无女,如今好不容易寻了个族侄,自然是看得比亲儿子还重。
便当即应承下来:“先生放心,既是您的亲侄,那便是俺张大山的子侄。等他来了,只管住到俺家便是。至于活计,咱们村如今百废待兴,到处都缺人手,还怕寻不到一个能让他安身立命的差事?”
周先生闻言,老怀大慰,连连作揖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