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这个冬天,因为家家户户的粮仓都装得满满当当,村民们的心气儿,也跟着那饱满的谷粒一样,变得充实而又安定。
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张先生”,更是让张大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也让他那颗想要带领乡亲们彻底摆脱贫困、过上好日子的心,变得更加滚烫和坚决。
温饱问题解决了,人们对生活品质的追求,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以前,能有口糙米糊糊填饱肚子,不至于饿死,那就是天大的幸事。
可现在,家家都有了余粮,顿顿都能吃上干的,那对入口之物的要求,自然也就高了起来。
尤其是那每日都要食用的米和面。
稻谷脱了粒,得碾成白米。
小麦、粟米、豆子,也得磨成细腻的面粉,才能做出各种各样可口的吃食。
而青石村,乃至这十里八乡,在粮食研磨这件事上,却还停留在最原始、也最耗费人力的阶段。
村东头那棵老槐树底下,盘着一盘不知道传了多少代的老石磨。
那石磨,上下两扇都是用粗糙不堪的青石凿的,磨眼也早就被磨得深浅不一,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更要命的是,那磨盘上用来粉碎谷物的磨齿,更是被岁月和无数的谷粒打磨得七零八落,有些地方甚至都快磨平了,光溜溜的,跟那被河水冲刷了千百年的鹅卵石似的。
平日里,村里的妇人们,要想给家里磨点米面,就得轮着班,天不亮就去那儿排队等着。
那推磨的活儿,更是个能把人活活累垮的苦差事。
那石磨沉重无比,得两三个身强力壮的妇人合力,使出浑身的力气,才能让它慢悠悠地、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响,勉强转动起来。
一圈,两圈
往往是几个妇人轮流上阵,推得香汗淋漓,气喘吁吁,小半天的功夫下来,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也就能磨出那么百十来斤米面。
而且,因为石磨的磨损实在太过严重,那磨出来的米面,质量也差得让人不忍卒睹。
不是夹杂着不少细小的石屑,吃起来硌牙不说,还伤肠胃。
就是粗细不均,麸皮和米糠也去不干净,做出来的吃食,口感粗糙,色泽也难看,白白糟蹋了好粮食。
有些家里人口少的,实在等不及排队、也受不了那份罪的,也会在自家置办一盘小小的手磨。
那手磨,更是小得可怜,一次也就能磨个三五斤粮食。
妇人们每日里天不亮就得起来,坐在冰冷的炕头上,蹲在昏暗的灶房里,抱着那同样是冰冷沉重的小石磨,一圈一圈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推,去摇。
那姿势,别扭至极,使不上多少巧劲儿,全靠着一股子蛮力硬撑。
往往是磨得胳膊酸痛得抬不起来,腰也累得像是要折断一般,手指头上也磨出了厚厚的老茧,才能勉强磨出一家人当天要吃的那么点米面。
那份辛劳,那份枯燥,那份日复一日的折磨,只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的苦楚。
“这磨粉的活计,也该给它彻底改改样了。”张大山看着自家婆娘王氏和儿媳巧巧,每日里也要花费不少工夫在那盘小手磨上,磨得两颊通红,鬓角湿透,心里头便暗暗琢磨开了。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减轻妇人们劳动强度的问题。
更关系到粮食的精细化加工水平,关系到村民们的生活品质,甚至还关系到他下一步要推广的、那些个以米面为原料的“深加工”产业。
他又想起了《天工开物·粹精》篇里头,关于石磨的构造、选材、制作、以及改良和维护,都有着不少精辟的论述和巧妙的图样。
书上说,好的石磨,关键在于“上下扇之相合,齿路之深浅,材质之坚密,以及转动之稳速。”
也就是说,石磨的上下两扇磨盘,其接触面的平整度和吻合度,直接影响到研磨的效率和细度。
磨盘上那些用来粉碎谷物的磨齿,其形状、深浅、走向、以及排列的疏密,也都有着极大的讲究,不同的谷物,甚至需要用到不同齿路的磨盘。
石磨的材质,也最好选用那种质地坚硬、耐磨损、且不易产生石屑的优质石料。
而石磨转动的稳定性和速度,则直接关系到出粉的均匀度和推磨人的力气大小。
“看来,咱们村这老石磨,还有各家那小手磨,都大有改进的余地啊。”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磨粉的家伙什不好使,再好的粮食也得糟蹋不少。”
张大山打定了主意,便先从村口那盘饱经风霜的老石磨下手。
他叫上铁牛和柱子这两个如今在铁工木活上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儿子,又请了村里几个平日里对石匠活计略懂一二、也肯下力气的老汉帮忙。
仔仔细细地,将那盘老石磨给拆卸了下来,清洗干净。
果然不出他所料。
那石磨的上下两扇磨盘,因为常年使用,再加上保养不当。
接触面早已是坑坑洼洼,磨损得不成样子,有些地方甚至都出现了细小的裂纹。
上面的磨齿,更是被磨得七零八落,所剩无几,有些地方甚至都快磨平了,光溜溜的,跟那被河水冲刷了千百年的鹅卵石似的,哪里还能有效地研磨谷物?
也难怪它出粉又慢又粗,还特别费劲,磨出来的米面里头还老是夹杂着石末子。
“这石磨啊,跟咱们种地一样,也得讲究个‘养’字,更得讲究个‘制’字。”张大山对着众人说道。
“这磨盘不平,磨齿不利,材质再不好,你就是使出天大的力气,它也磨不出好米面来。”
于是,他便依照《天工开物》里记载的“调理石磨之法”和“新制石磨要诀”。
先是指导众人,用特制的钢凿和锤子,小心翼翼地,将那磨盘接触面上那些个凸起不平的地方,一点点地凿平、修整。
这个活儿,极其考验耐心和手上的准头,以及对石料纹理的判断,稍有不慎,就可能把好好的磨盘给凿裂了,有些更是凿得更不平了。
好在,张大山有《天工开物》的理论指导,铁牛和柱子也都是心灵手巧、力气又足的,再加上那几个老石匠从旁协助,凭借着多年的经验,相互配合。
耗费了足足两三天的功夫,总算是将那两扇原本“老态龙钟”、几乎快要报废的磨盘,给修整得相对平整光滑了不少,那些个细小的裂纹,也用特制的石灰糯米浆给仔细地填补了起来。
接下来,便是更关键的一步——开凿磨齿。
这磨齿的形状、深浅、走向、以及排列的疏密,都直接关系到石磨的研磨效率和出粉的品质。
张大山根据青石村主要种植的作物(稻谷、小麦、粟米、豆子等)的颗粒大小、硬度特性,以及村民们对米面口感的偏好(比如稻米追求脱壳干净,小麦追求出粉细腻等)。
在《天工开物》提供的几种经典磨齿图样的基础上,进行了一些因地制宜的改良和创新。
他让铁牛用最好的钢料,锻造出几把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特制钢凿,有的凿刃平直锋利,有的凿头略带弧度,有的则细如锥尖。
然后,他亲自在修整好的磨盘之上,用浸了墨的细麻线,仔细地勾勒出新的磨齿走向和轮廓。
那磨齿,不再是简单的直线或斜线,而是呈现出一种由磨心向四周呈放射状、且略带螺旋曲线的复杂图案。
每一条主磨齿之间,还均匀地分布着数条更细密的副磨齿。
主磨齿负责初步的破碎和导流,副磨齿则负责更精细的研磨和分离。
而且,上下两扇磨盘的磨齿走向,还特意设计成了相互错开、略带剪切效果的模式,以求达到最佳的研磨效率和对谷物纤维的有效破坏。
这活儿,比修整磨盘还要精细,还要耗费心神。
张大山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亲自指点着那几个手艺最好的老石匠,一凿一凿地,将那些新的磨齿,给重新开凿出来。
那钢凿与青石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在老槐树下,足足响了四五天。
当这两扇布满了崭新而又精密的磨齿、看起来就充满了力量与美感的磨盘,再次被小心翼翼地安装到村口那老槐树下时。
整个青石村的妇人们,几乎都闻讯赶来了。
她们围在那盘焕然一新的石磨旁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那些锋利而又整齐的磨齿,感受着那平整光滑的磨盘接触面,眼神里充满了惊奇和期待。
当第一斗颗粒饱满的冬小麦,被倒入那崭新的磨眼之中。
当几个年轻力壮的妇人,试着推动那沉重的磨杆时。
她们惊喜地发现,这改良过后的石磨,推起来,竟然比以前省了至少一半的力气!
而且,随着磨盘的平稳转动,那雪白细腻的面粉,也比以前快了数倍地,从出料口“沙沙沙”地流淌出来,几乎看不到什么石屑和粗糠了。
“我的老天爷,这这还是咱们村那盘老石磨吗?简直就跟换了个新的一样啊!”
“可不是咋地,以前推上半天都磨不出几斤面,还累得腰都快断了。现在稍微用点劲儿,那白花花的面粉就跟流水似的往外淌,还这么细,这么白!”
“这下可好了,往后咱们再也不用为磨米磨面发愁了。这都多亏了张先生啊!张先生真是咱们的大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