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和豆子那次有惊无险的“深山探险”,给张大山敲响了警钟。
他意识到,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他们对外部世界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也日益增强。
一味地圈禁和呵斥,并非长久之计,反而可能压抑他们的天性,甚至引发逆反心理。
正确的引导和必要的安全教育,才是关键。
但与此同时,青石山这座既给予他们馈赠、也潜藏着无数危险的天然屏障,其本身的莫测与凶险,也容不得丝毫的掉以轻心。
这段时间,因为雨水充沛,山林里的草木长势异常茂盛,各种野兽的活动也似乎比以往更加频繁。
张大山在带领铁牛和石头进山采药或打猎时,总是会格外小心谨慎,尽量避免进入那些过于深入或者地势险峻的区域。
然而,有些危险,却往往是在不经意间,悄然降临。
这日,张大山照例带着铁牛和石头,前往一处他前几天刚刚发现的、据说可能有年份不错的野生黄精生长区域。
那地方在青石山的半山腰,需要穿过一片茂密的原始次生林,还要翻越几道布满乱石的陡峭山坡,路途颇为艰险。
父子三人天不亮就出发,凭着记忆和经验,在林间艰难跋涉。
铁牛依旧是走在最前面,挥舞着砍刀,劈砍着挡路的荆棘和藤蔓。
石头则紧随其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不时提醒父亲和大哥注意脚下的湿滑和隐藏的树根。
张大山则殿后,时刻警惕着可能来自后方的威胁。
一路行来,倒也还算顺利。
他们成功地避开了一处野猪经常出没的泥潭,也绕过了一条据说有毒蛇盘踞的乱石堆。
终于,在临近中午时分,他们抵达了那片长满蕨类和低矮灌木的、可能生长着黄精的山坡。
这里的环境果然与众不同,空气湿润,腐殖土层深厚,光线也因为高大树木的遮挡而显得有些阴暗。
“都小心点。这种地方,不仅可能有好药材,也容易藏着毒虫猛兽。”
张大山低声叮嘱了一句,然后便开始仔细地搜寻起来。
黄精喜阴湿,多生长于林下或灌木丛中,其根茎深埋地下,不易发现。
父子三人分开一些距离,呈扇形展开,一点点地拨开茂密的草丛,仔细辨认着每一株可疑的植物。
“爹,这里好像有。”
忽然,走在最左侧的石头,压低声音发出一声带着几分惊喜的呼喊。
他指着一处被几块大青石半掩着的、腐叶堆积的洼地。
张大山和铁牛连忙凑过去。
只见那洼地边缘,果然生长着几株叶片宽大、茎秆挺拔、酷似竹叶的植物。
正是黄精的典型特征。
“好小子。眼神真尖。”张大山赞许地点点头,心中也是一阵欣喜。
“铁牛,把家伙什拿过来。小心点挖,这东西的根茎容易断。”
铁牛应了一声,放下背篓,拿起药锄,便准备上前挖掘。
然而,就在他刚刚迈出两步,靠近那片洼地时。
异变陡生。
只听“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
铁牛脚下那片看似坚实的、铺满了腐叶的地面,竟然毫无征兆地,猛地向下塌陷下去。
“啊——”
铁牛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高大的身躯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瞬间消失在了那个突然出现的、黑漆漆的深坑之中。
“铁牛。”
“大哥。”
张大山和石头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们想也不想,疯了一般地朝着那个塌陷的深坑冲了过去。
那是一个因为常年被腐叶覆盖、又被雨水掏空了底部而形成的天然陷阱。
坑口大约有七八尺见方,深不见底,黑漆漆的,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腐烂的土腥味。
刚才铁牛恰好踩在了最薄弱的边缘,才引发了这突如其来的塌陷。
“铁牛。铁牛。你怎么样了?能听见爹说话吗?”
张大山趴在坑边,不顾随时可能再次塌方的危险,朝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他的心,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担忧,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石头也吓得浑身发抖,小脸煞白,带着哭腔不停地喊着:“大哥。大哥。你应一声啊。”
万幸的是,片刻之后。
从那深坑的底部,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的、带着痛苦呻吟的回应。
“爹……俺……俺没事……就是……腿……腿好像……崴了……动不了……”
是铁牛的声音。
虽然虚弱,但至少还活着。
张大山和石头听到这声音,那颗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才稍稍落下了一点。
“别怕。铁牛。爹和石头马上救你上来。”
张大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救援的办法。
这个陷坑太深了,目测至少有两丈(六七米)以上,而且坑壁陡峭湿滑,根本无法攀爬。
直接下去救人,风险太大。
必须借助工具。
“石头,快,把咱们带来的绳子都拿出来,接在一起。”
“还有砍刀,把附近那些最坚韧的藤蔓都砍下来,越多越好。”
“快去。”
他当机立断地吩咐道。
石头此刻也顾不上害怕了,抹了把眼泪,立刻按照父亲的吩咐行动起来。
他将父子三人带来的所有麻绳都解开,仔细地打着最牢固的结,将它们连接成一条足够长的救生索。
又挥舞着砍刀,将周围那些手臂粗细的青藤、葛藤都一一砍断,收集起来。
张大山则在坑边,仔细观察着陷坑的结构和周围的地形。
他发现坑底似乎比较平坦,但散落着不少尖锐的石块。
铁牛能在那样的冲击下只是崴了脚,没有受到更严重的伤害,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必须尽快将儿子救上来,否则时间一长,且不说伤势会不会恶化,光是这深坑里的潮湿阴冷和缺氧,就足以致命。
很快,石头便带着连接好的长绳和一大捆藤蔓跑了回来。
张大山接过绳子,先是在坑边找了一棵最粗壮、最稳固的大树,将绳子的一端死死地捆绑在树干上,反复检查了几遍,确认牢固无比。
然后,他将绳子的另一端,朝着坑底的铁牛扔了下去。
“铁牛。抓住绳子。能站起来吗?试着把绳子在腰上缠几圈,爹和石头拉你上来。”
坑底下,铁牛忍着脚踝处传来的剧痛,勉强从地上坐起身。
他抓住了垂下来的绳子,试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左脚根本无法用力。
稍微一动,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爹……俺……俺站不起来……脚……脚好像断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张大山的心猛地一揪。
脚断了?
这可比崴了脚要严重得多。
若是处理不好,落下残疾,那这孩子一辈子就毁了。
不能再等了。
必须立刻下去救人。
“石头,你在这里守着,拉紧绳子,注意周围动静。”
他对二儿子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爹。俺跟你一起下去。”石头急道。
“不行。你力气不够,下去也是添乱。”张大山断然拒绝,“听话。在这里接应爹。”
说完,他不再犹豫。
将砍刀别在腰间,又拿起那捆坚韧的藤蔓,他准备用藤蔓在坑壁上临时制作一些可以借力的抓手或踏脚点。
然后,他抓住那根已经固定好的麻绳,深吸一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朝着那深不见底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陷坑中,缓缓滑落下去。
坑壁异常湿滑,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
张大山只能依靠双臂和双腿的力量,紧紧地缠住绳索,一点点地向下挪动。
锋利的石块不时地从坑壁上脱落,砸在他的身上,火辣辣地疼。
泥土和腐叶也不断地掉进他的眼睛和嘴里,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但他没有丝毫的退缩和犹豫。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儿子。
一定要把儿子平安地救上来。
终于,在经历了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的下降之后。
他的双脚,终于踩到了坚实的地面。
坑底的光线极其昏暗,空气也异常浑浊。
他借着从坑口透下来的微弱光线,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里、脸色惨白、嘴唇发紫、额头上布满冷汗的大儿子铁牛。
铁牛的左脚踝处,以一个极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骨折了。
“铁牛。别怕。爹来了。”
张大山连忙上前,蹲下身,检查着儿子的伤势。
他撕下自己衣衫上的一块布条,又从旁边找来两根相对平直的树枝。
学着记忆中急救包扎的方法,小心地将铁牛骨折的脚踝进行了简单的固定。
然后,他解下腰间的藤蔓,开始在坑壁上寻找可以固定的支点,试图制作一个简易的、可以将铁牛吊上去的装置。
但坑壁太滑,泥土又松软,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固定点。
怎么办?
难道要像上次救丫丫那样,将儿子背上去?
可这坑太深了,而且铁牛的体重……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
坑口传来了石头焦急的呼喊声。
“爹。爹。有人来了。好像是……张河叔和钱大爷他们。”
张河?钱大爷?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张大山心中一动,连忙朝着坑口喊道:“石头,让他们帮忙。快。我们需要更多的绳子和人手。”
原来,石头在父亲下坑后,越想越不放心。
他知道光靠自己和父亲的力量,很难将受伤的大哥从这么深的坑里救上来。
他当机立断,将火把插在坑边作为标记。
然后便不顾一切地,朝着下山的方向狂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呼救。
恰好,张河和钱大爷,以及村里其他几个平日里受过张家恩惠的村民,正在附近的山坡上采挖野菜。
听到石头的呼救声,他们立刻就赶了过来。
问明情况后,二话不说,便带着自家带来的绳索和工具,跟着石头再次返回了陷坑。
人多力量大。
很快,几条绳索被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条更粗更结实的救生索。
在张大山和上面众人的合力之下。
受伤的铁牛,终于被小心翼翼地,从那深不见底的陷坑中,缓缓地吊了上来。
当铁牛那沾满泥土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阳光下时。
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如释重负的欢呼。
张大山也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