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赵四海签订了长期供货契约。
一百两银子的预付款,如同久旱后的甘霖,彻底缓解了张大山一家在经济上的燃眉之急。
这笔钱,是他们盖新房的基石,是孩子们读书的保障,更是这个家未来发展的启动资金。
张大山并没有因为手头突然宽裕而大手大脚。
他深知这钱来之不易,更明白未来的挑战依然严峻。
除了留出大部分作为盖房和应急的储备。
他开始将目光投向如何让现有的资源,产生更大的价值。
地里的粮食,经过改良和灌溉,今年的收成值得期待。
但光靠卖原粮,利润微薄,还要受粮商的盘剥。
药材生意虽然利润可观,但受季节和资源限制,也需要投入大量人力去采集和炮制。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将自家产的粮食,或者山里那些不起眼的野果,变成更值钱的东西呢?
张大山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天工开物》中的记载。
这一次,是《曲糵》篇。
这一篇章,详细阐述了各种酒类的酿造工艺。
“凡酿酒,必资曲药。”
“秫稻黍诸谷,皆可为酒。”
“或加以药材,或用诸般水果……”
书中的文字和图样,清晰地展示了从制曲、发酵到取酒的整个流程。
酿酒。
这个念头,让张大山的心头微微一热。
在这个时代,酒不仅仅是一种饮品,更是一种重要的社交媒介和商品。
无论是逢年过节、红白喜事,还是日常待客、赠送人情,都离不开酒。
好的酒,甚至可以卖出比粮食高出数倍乃至数十倍的价格。
若是能掌握酿酒的技术,将自家收获的那些品质不算太好的粟米等粗粮,或者山里采摘的野果,酿造成可以入口、甚至别有风味的酒水。
这不仅能极大地提升粮食的附加值,开辟一条新的财源。
更能实实在在地“改善生活”。
至少,在辛苦劳作一天之后,能喝上一口自家酿造的、暖身解乏的浊酒。
或者在逢年过节时,能有一壶像样的酒水摆上桌面。
这对于长期生活在贫苦和压抑中的家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慰藉和幸福感的提升。
这个想法,立刻得到了张大山的高度重视。
他决定,立刻开始尝试。
首先,是制曲。
这是酿酒最关键,也是技术含量最高的一步。
所谓“曲是酒之骨”,没有好的酒曲,就不可能酿出好酒。
《曲糵》篇中记载了几种不同的制曲方法。
有利用天然微生物的“散曲”,也有加入特定草药的“药曲”。
张大山仔细研究了书中的描述和图样。
考虑到手头的材料和简陋的条件。
他决定先尝试制作一种相对简单、利用谷物本身和少量草药发酵而成的“米曲”。
他挑选了一些颗粒饱满的小麦和糯米。
将其浸泡、蒸熟、捣碎。
然后,按照书中记载的比例,加入了几种他在山上找到的、具有特殊香气和发酵作用的草药粉末,如辣蓼、苍耳等,根据书中描述和现代知识辨识并处理的。
将这些混合物仔细揉搓均匀,然后压制成一块块拳头大小的饼状。
再将这些曲饼,放置在温暖、潮湿、避光的环境中,他特意在棚屋角落用草席围了一个小空间,让其自然发酵、长出霉菌。
这个过程需要精确地控制温度和湿度,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杂菌污染或者发酵失败。
张大山几乎是每天都要去查看好几次,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通风和湿度。
幸运的是,或许是方法得当,或许是老天眷顾。
几天之后,那些曲饼上,果然均匀地生长出了一层黄绿色的、带着特殊香气的菌丝。
初步闻起来,没有明显的酸败或其他异味。
第一步,制曲,算是初步成功了。
接下来,便是正式的酿造。
他选用了家里收获的一部分粟米作为原料。
将粟米淘洗干净,浸泡过夜,然后放入大锅中蒸熟、晾凉。
再将碾碎的、新鲜的米曲粉末,均匀地拌入晾凉的粟米饭中。
这个过程叫“拌曲”。
然后,将拌好曲的粟米饭,装入几个他特意用卖药材的钱买来的、洗刷干净的大陶缸中。
不能装得太满,要留出足够的空间供其发酵。
最后,用干净的厚麻布和加了水的碗(形成水封,就像现在的泡菜坛子),将陶缸口严密地覆盖、密封起来。
防止杂菌进入,也防止发酵产生的酒气过早散失。
做完这一切,剩下的,就是耐心的等待了。
发酵的过程,同样需要适宜的温度。
春末夏初的夜晚还有些凉意。
张大山便将那几个装着希望的陶缸,小心地搬到了靠近灶台、相对温暖的地方。
他还时不时地用手去触摸缸壁,感受着里面的温度变化。
甚至在夜里,他也会起身好几次,去给灶膛里添点柴火,维持着微弱的火苗,给陶缸保温。
他的这些“神神秘秘”的举动,自然也引起了家人的好奇。
“爹,你往缸里放的那些发霉的饼子,真的能变成酒吗?”
对什么都好奇的柱子,不止一次地这样问道。
“那不是发霉,那是酒曲,是能让粮食变成酒的宝贝。”
张大山耐心地解释道,虽然他知道孩子们未必能懂。
王氏则有些担心:“当家的,用这么多粮食来弄这个……万一弄坏了,多可惜啊。”
毕竟,在她的观念里,粮食就是命根子,拿来“玩”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在太冒险了。
“放心吧,孩儿他娘。”张大山安慰道,“要是成了,咱们这点粮食就能变成更多的钱,或者变成让大家高兴的好东西。”
“爹心里有数。”
大约过了十天左右。
张大山估摸着发酵应该差不多了。
他怀着既期待又紧张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其中一个陶缸的封口。
一股浓郁的、混合着粮食发酵的酸甜气味和淡淡酒糟香气的味道,立刻扑面而来。
这气味,虽然算不上多么醇厚醉人,但绝对不是坏掉的酸臭味。
有戏。
张大山心中一喜。
他凑近缸口往里看去。
只见原本固态的粟米饭,已经变得湿润、松软,表面甚至还渗出了一些浑浊的、淡黄色的液体。
他找来一个干净的竹筒,小心地从缸底舀起一些液体。
那液体呈米汤般的浑浊状,里面还夹杂着细小的米粒和酒糟。
他先是闻了闻,一股略带刺激性的酒味直冲鼻腔。
然后,他鼓起勇气,轻轻呷了一小口。
入口的感觉,有些辛辣,带着明显的酸味和粮食发酵后的特殊味道,口感也比较粗糙。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确实是酒。
虽然是最低等、最粗糙的米酒(或者叫黄酒、浊酒)。
但它确实是酒。
成功了。
他利用《天工开物》的知识,在这个一穷二白的家里,成功地酿造出了第一缸属于自己的酒。
“孩儿他娘。快来尝尝。”
他兴奋地招呼着王氏和孩子们。
王氏和几个大点的孩子也好奇地凑过来,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小口。
“呀。辣。”
石头第一个叫了起来,吐着舌头。
“有点酸……”花儿皱了皱眉头。
“不过……喝下去肚子里暖烘烘的。”铁牛憨厚地说道。
王氏也尝了一口,虽然觉得味道奇怪,但更多的是惊喜。
“当家的,你……你真把粮食变成酒了?”
“哈哈。当然。”张大山得意地笑道,“这只是第一次,味道还不太好。”
“等咱们多试几次,掌握好火候和曲药的用量,肯定能酿出更好喝的酒来。”
“到时候,不仅咱们自己能喝,还能拿去卖钱呢。”
虽然这第一缸酒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但它的成功,却像是在张家原本单一的经济结构上,又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它证明了,知识不仅能改良工具,提高农业产量。
还能点石成金,将普通的粮食,转化为价值更高的商品。
更重要的是,它给这个家,带来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可以品尝到的“改善”。
那天晚上,张大山特意将新酿的浊酒过滤了一下,稍微加热。
给家里每一个成年和半成年的成员(铁牛、石头、甚至花儿和王氏)都倒了小半碗。
大家围坐在一起,举起粗瓷碗,郑重地碰了一下。
辛辣而带着酸味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阵温暖的、晕乎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