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隐最后的回答,关于敖烈盟主那“微不足道的喘息时间”,如同沉重的铁砧砸在沈七心头,将积郁的怒火与质问暂时压成了更凝实、更冰冷的块垒。他没有再出声,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业火的影子在寒冰下无声地跃动了一下,锐利的视线紧紧锁在萧云隐脸上,无声地施加着压力——下一个答案,必须关于母亲。
通道里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钱多多昏迷中偶尔痛苦的呻吟,以及百炼城无处不在的钢铁脉搏——巨大齿轮咬合的闷响、高压蒸汽在管道深处喷发的嘶鸣、冷却液流过金属管道的汩汩声。
空气潮湿而冰冷,混合着机油、金属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通道两侧是粗壮的管道和复杂的机械结构,冰冷的金属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偶尔经过一扇厚重的隔离门,门后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和金属工具碰撞的脆响,那是“龙渊影”伤兵营透出的生命挣扎。
萧云隐在前引路,青衫的背影在通道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带着一种背负千钧的坚韧。他没有回头,沉默地穿过一道道由齿轮驱动、缓慢开启的厚重金属闸门。寒气越来越重,空气中弥漫的机油味渐渐被一种纯粹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所取代。墙壁和管道上开始出现厚厚的白霜,脚下的金属地板也变得异常湿滑冰冷。
最后一道闸门无声地滑开,彻骨的寒意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而出,瞬间穿透了衣物,直刺肺腑。饶是苏映雪身负寒霜剑气,也下意识地紧了紧握剑的手,剑身嗡鸣,散发出的冰蓝寒气与这外来的酷寒隐隐对抗。敖不赢打了个寒噤,架着钱多多的手更用力了些。
门后,是一个完全由冰构筑的世界。
万年玄冰散发出幽幽的蓝光,将整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映照得如同沉入深海的水晶宫。墙壁、穹顶、地面,皆是剔透而厚重的坚冰,冰层深处仿佛冻结着亘古的时光。
寒气在这里浓郁到几乎化为液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摩擦喉管的刺痛感。空间中央,一座数丈见方的巨大玄冰平台之上,静静安放着一具同样由玄冰雕琢而成的冰棺。
棺体剔透无瑕,毫无拼接痕迹,浑然天成。冰棺之中,静静躺着一位女子。
青衣素钗,容颜沉静,如同陷入一场最深沉的安眠。她的眉目、鼻梁、唇角,每一处线条都与沈七记忆中那个在永宁村火光里将他紧紧护在怀中的母亲别无二致,甚至比记忆中的模样更加清晰、鲜活,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双眼。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只有一种远离尘嚣的纯净与安宁。
沈七的呼吸骤然停滞。他一步一步,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走向那座冰棺。脚下的玄冰地面冰冷刺骨,寒气顺着鞋底直冲头顶,他却毫无所觉。
二十年来,母亲染血倒下的画面无数次在噩梦中将他惊醒,那心口巨大的创伤,那失去神采的眼眸,是刻在他灵魂最深处的烙印。而此刻……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冰棺中女子的心口。
那里,素色的青衣完好无损。没有狰狞翻卷的伤口,没有干涸发黑的血迹,更没有那枚象征着护道者身份、也最终引来杀身之祸的青铜护符。只有一片平坦、洁净的衣料,随着她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而微微起伏。
空无一物!
巨大的冲击让沈七身体晃了晃,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冰棺旁的萧云隐,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嘶哑变形:“这…是谁?!九大宗主钉在祭坛上的…又是谁?!”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带着濒临失控的颤抖。护符在胸口疯狂地灼烫,仿佛要烧穿他的皮肉,与冰棺中那沉睡的身影产生着某种跨越生死的共鸣。
萧云隐的目光落在冰棺中那张沉静的容颜上,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刻骨的痛楚、深沉的爱恋、无边的愧疚,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沉重的死寂。他没有立刻回答沈七,而是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在冰冷的棺盖上。
寒气瞬间在他指尖凝结,形成一层薄薄的白霜,又迅速蔓延出几道细微的冰晶纹路,如同有生命的藤蔓。他的声音在这绝对冰寒的密室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亘古的回响,低沉而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
“清云护道者,血脉相传的终极秘术——「莲魄分身」。”
指尖的冰晶纹路微微亮起,散发出微弱却纯粹的清冷光辉,映照着他沉痛的面容。
“以本体一缕精魂为引,辅以清云圣地独有的‘万载玄冰魄’与秘法,可化生三具血肉傀儡。”
萧云隐的指尖沿着棺盖滑过,冰晶纹路随之延伸,仿佛在勾勒某种古老的符文。“这些分身,拥有与本尊一般无二的血肉之躯,共享五感,承载记忆,甚至能施展部分护道秘术。几乎…就是另一个真实的她。”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重温那秘术施展时的惊心动魄。
“但代价,”他的手指停在棺盖中央,指尖的冰晶纹路骤然明亮,寒气更盛,“是本体必须长眠于此,与这万年玄冰棺融为一体,依靠冰魄之力维系那一点不灭灵光,方能维持分身的存续与联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抬起头,目光穿越冰棺的剔透,落在沈七那张因震惊、愤怒、茫然而扭曲的脸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二十年的时光尘埃。
“钧儿,你三岁时,在永宁村外山林里……”萧云隐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抱着你‘死去’的那个‘娘亲’,就是第一具莲魄分身。”
沈七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永宁村外的血腥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母亲将他藏在树洞,转身引开追兵,那决绝的背影,那凄厉的呼喊,还有最后…她扑倒在自己藏身之处不远处,心口插着天机阁影卫的淬毒匕首,鲜血染红了身下的落叶,那双望向树洞方向的眼睛里,最后的光芒迅速熄灭……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与绝望,此刻再次清晰无比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她……”沈七的喉咙像是被冰坨堵住,发出嗬嗬的声响。
“她身上带着的,是我耗费心血仿造的赝品护符。”萧云隐接过了他的话,语气冰冷而残酷地陈述着事实,“天机阁的‘周天星斗大阵’初成,已能模糊感应真正护符的气息。第一具分身,就是诱饵,是弃子。她的‘死亡’,她的气息断绝,是为了彻底误导沈墨,斩断他追踪真正护符与本体的线索!用一具分身的‘死’,换取你…和本体的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