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不明白。”叶惜声忽然摇了摇头。
“凤凰一族拥有漫长的寿元和强大的神力,您若继续修炼下去,他日必能位列仙班。届时下界就算有什么新的灾祸,也不是您需要操心的事情。”
“况且当初的上神让凤凰一族仅仅是守护边界,而不是以身饲边界,怕不是早就想到了会有阴影反扑这样的一天。”
“但是凤凰一族的使命也已经完成了,甚至还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接下来的劫难应该是修真界的劫难,与您已经毫无关系。”
“母亲您又何苦牺牲自己原本大好的前程,来换取‘海晏河清’这个您看不到的未来呢?”叶惜声放开她,垂眸盯着地上茫茫的白雪,眼中流露出一丝茫然,“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他怕伤母亲的心。
他觉得母亲为了守护这个修真界,也舍得将他一个人抛弃在世间。
他,没有被她坚定地选择吗?
一声轻叹落在他身前,女子温柔地伸出手,触碰上叶惜声的侧脸。
火凤炙热的温度顺着脸颊流向了四肢百骸。
“阿声,你现在不懂很正常,等你之后有了想要守护的人,就能明白了。”
“想要守护的人……”叶惜声喃喃着,“您想要守护的人,是父亲吗?”
“是你父亲,但是还有你啊。”
“……我?”叶惜声再度茫然。
“嗯,一想到我做的这些事情,可以护你和你父亲此生平安,全身上下好像突然充满了勇气呢。”女人的声音愈发轻柔,好像哄孩子那般,“母亲也不是神仙,我也害怕死,但是有的时候,又不那么害怕了。”
叶惜声的瞳孔轻轻颤了颤,他垂下眼帘,没说话。
女子忽地苦笑一声:“但是啊,我还是没有保护好你父亲。”
“父亲他……怎么了?”
“你父亲他,是一个特别特别勇敢的人类修士。”女子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甜蜜,“他也是个死脑筋,在我看来……是一个太过正义和善良的人。”
“我记得有一次,有人装作受伤的老妪讹他钱财,被我拆穿。他知道之后却只说,那老妪并没有被魔兽所伤,实乃一大幸事。”
“修真界的人们都避之不及的死亡阴影,他却敢一人一枪与我们并肩作战。但他毕竟是一个人类修士,很快地便被蚕食至死。”
“他总是固执地以天下任为己任,哪怕没有任何人知晓他的付出,他也为了坚守心中的道而从不后退。好蠢好蠢。”女人笑着笑着,一滴眼泪逐渐从眼角落下,“可是这样的他,偏偏又是那么的耀眼夺目。”
叶惜声眸光微动,盯着自己的指尖,脑子里渐渐浮现出另一个人来。
女子又想到了什么,忽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阿声,你知道吗,其实你父亲原本想要给你取的是另一个名字。”
女子指尖在空中轻点,缓缓浮现的金光组成了三个字:叶牺牲。
叶惜声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这也太难听了!!
“噗,你也觉得很不像话吧?”女子看懂了他的表情,笑得眉眼弯弯,“当时我就把你爹骂了一顿,我说你自己一个人牺牲也就罢了,不要拉上咱儿子,然后把你的名字改成了叶惜声。”
“然后你爹说,他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不要再步他的后尘。”
“他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幸福顺遂地过完一生。”
“这些话,是他濒死前和我说的最后的话,”女人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微微耷拉下来的眉毛里,透出来自千年前的宁静与哀伤,“他临死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再见你一面,他再也无法亲眼看着你长大。”
她向着虚空伸出手,仿佛想要隔着千年的时光,再触碰一下那个再也无法回来的故人。
叶惜声陪母亲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天地间很安静,安静到就算四周充斥着呼啸的风雪,他也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振聋发聩。
原来……他也是被坚定选择过的人。
良久,守在凤凰火种旁的火凤出声提醒:“小妹,我们的时间快要到了。”
“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快些说了吧。”
女人方如梦初醒,连忙跑到一边拿起火种,递到叶惜声面前。
“阿声你拿着,这神火是我族代代相传之物,如今也该传到你手中。”
“这枚火种曾陪过我许久,你好好收着,就当是代替母亲陪在你身边了,啊。”
叶惜声点点头,依言将火种接过。
火种安静地悬浮在他掌心,散发着温暖的热气。叶惜声握住火种,将它放在自己心口。
好暖和的温度,原来这就是母亲的温度。
女人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阿声,我和舅舅要走了。”
她捧着儿子的脸,愈发觉得时间越来越少,话却怎么也说不够。
“阿声,你要记得好好吃饭,按时睡觉,修炼不要太刻苦,当心熬坏身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万事以自己为先,知道么?不用管别人怎么想,爹和娘替你攒的功德已经够多了。”
“你平平安安的,我们才能放心。”
女人的虚影快要维持不住,几乎快要变得透明。她甚至不敢眨眼,一遍又一遍地描摹他的容颜。
在彻底消散之际,留下最后一句话:
“阿声,爹和娘都非常非常爱你。”
星星点点的金色火光消失在了空气中。
叶惜声用力闭了闭眼,轻声道:“我也爱你们。”
不会再有人回应他的话了,他身边环绕着满是呼啸的风雪。叶惜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好像变成了一座冰雕。
蓦地,周身风雪一寂。
世界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叶惜声能感觉到有很模糊的声音自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好似被什么东西阻隔在外。
他意识到了什么,蓦地睁开眼。
此刻他已经身处一个熟悉的黑色空间内,那个戴兜帽的、自称是创世神的黑衣女子就在他面前,坐在一把扫帚上,撑着脑袋看着他。
她轻声笑道:“怎么不开心啊,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