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李霓裳。
自李霓裳记事以来,家里就一直非常穷困。
她们住在村子最偏僻的角落里,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也从没有村中其他人愿意接济他们。
甚至没有人愿意和他们说话。
李霓裳的童年充斥着贫困、饥饿与孤独。因为村子一共就这么大,村长不允许他们去村子外的地方,他说那里有着很厉害的阵法,常年被迷雾笼罩,要是走出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但是她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她没有小伙伴,哥哥就编好多的草编兔子给她当朋友。
她吃不饱饭,哥哥就会偷溜去村子外没被迷雾覆盖的一小片山上,捡点野果和草根给她充饥。
家里平常吃的米,也是哥哥开垦了房子后面的一小块地种出来的。
只有在实在饿得不行的时候,爹和娘才会偶尔做点手工活补贴家用。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一个满是香火的房间里,对着一尊雕像拜上一整天。
小小的李霓裳扒着门框问,爹娘,你们在干什么呀?
爹说他们拜的是村子里唯一的神,圣女娘娘,只要让圣女娘娘感受到他们的诚心,他们就有吃不完的食物和穿不完的衣服,再也不用像现在一样穷困潦倒了。
李霓裳不懂一个雕塑要怎么变出那么多东西来,但是她知道要怎么才能有吃不完的食物。
于是她把一本书捧到了爹爹面前,她说,书上写了只要耕种就能获得粮食,爹娘,我们一起去种地吧。
我和哥哥之前埋的种子,现在都已经发芽了呢!
爹爹把她的书扔掉了,让她不要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许再说这种话。
“圣女娘娘慈悲,体谅我们的辛苦,才给我们送来这么多粮食。”爹爹当时是这么说的,“你们却还要自讨苦吃。”
李霓裳不理解,明明只需要努力一下就能获得的东西,为什么爹和娘宁愿信任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也不愿意努力一下去做呢?
等到很久以后,李霓裳才明白,被那个阵法封闭起来的不仅是村子,还有人心。
变故,其实在发生很久之前就有了前兆。
李霓裳记得那一天,她和哥哥挖完草根回来,家里突然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村长就坐在主位上,看着他们,笑呵呵地说,回来了啊?赶快坐下来吃饭吧。
爹和娘许久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好东西,盯着桌子上的饭菜两眼放光,但是却不敢有丝毫动作,直到接到了村长的点头允许,才拿起筷子狼吞虎咽。
他们把村长带来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连盘子里的渣都没放过。
村长的笑容还是那么和蔼慈祥,对他们说,吃饱了就出去玩吧,他还有事情要和爹娘商量。
哥哥是懂事的大孩子,他知道有时候大人讲话,小孩子不能听,于是把李霓裳带了出去。
但是中途,哥哥要去给种子们浇水了。李霓裳一个人玩了一会儿,觉得口渴,想回家喝点水。
李霓裳在门边,听到里面传来谈话声,又有些犹豫,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她也听到里面有模糊的声音传来。
村长先说,什么什么传承已尽。
然后是爹娘惊讶的呼声。
村长又说,但是他现在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计划,就是……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爹娘的声音更惊讶了:“造一个圣女娘娘?”
“没错,这样我们就又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了,”村长似是惆怅地叹了口气,“现在村里的存粮也不多了。”
“不过你们也不用考虑地那么多,只需要帮我一个小忙,村里的粮食你们也可以随便吃,村子中心的空房,也可以住进去。”
“圣女娘娘复苏后,自然还是有更多数不清的富贵荣华在等着你们。”
爹娘自然是喜出望外,拍着胸脯保证,村长您尽管放心吩咐,刀山火海他们也去闯。
村长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才说,他需要一个容器。
李霓裳不知道容器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村长说,容器是漂亮的、美丽的、单纯的。
村长说她是村子里长得最好看的女孩,让她来做容器再好不过了。
李霓裳就想,能让村长爷爷这么夸的【容器】,一定是个特别好的东西。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爹娘听完村长说话之后就没了声音。
李霓裳听了一会儿没再听到下文,这会儿口也不渴了,就又回到院子里玩她的草编兔子。
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了,村长准备离开。
离开时,村长给她塞了一颗糖。
爹娘跟在村长身后,脸色有点白,笑容也很勉强。
不久之后,他们就搬到了村子中心的屋子内。
李霓裳做梦都没有想过她能住这么大的房子,还有一整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兴奋地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不过哥哥看起来有点疑惑,几次问爹娘为什么他们突然搬家,都被含混着应付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爹娘小声地说话:“怪不得之前咱们周围那些一样穷的人,一夜之间都富起来了。”
“原来这就是村长收买人心的手段。”
从那天起,他们每顿都能吃上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
李霓裳有了好多好多漂亮的新衣服穿。
村子里的人都特别喜欢她,见到她都夸她漂亮又可爱,给她塞各种东西。甚至还有人给她画了一幅好漂亮的画,李霓裳喜欢地不行,挂在自己房间里天天欣赏。
爹娘也对她特别特别好,知道她喜欢看书,爹就去找了好多书给她。
那些日子,是李霓裳过的最开心的日子。
等到了有一天晚上,她做了好吃的点心,想要送给爹娘尝尝。
来到爹娘房间门口的时候,却听到里面传来谈话声。
李霓裳也是懂事的大孩子了,她知道大人说话的时候不能随便打断,于是就打算在门口等一会儿。
娘在说着:“村长明天就要来接她了,怎么办啊?”
“就这么办吧。”爹说,“当时也是我们答应的村长,反悔也来不及了。”
“为了我们和为生,只能委屈一下她了。况且这几天的好日子她已经过过了,不是么?”
“但是我们都还没和为生讲,我怕为生接受不了……”
“不能和为生讲,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这样,你明天找机会把为生带出去,我们就说是她自己走丢了。”
李霓裳还想听,但是身后传来了声音:“霓裳,你在这儿干嘛?”
看到哥哥,李霓裳立刻高兴起来,瞬间忘记了刚才听到的东西:“哥哥!我做了点心呢,你快尝尝!”
另一边的门被打开,爹娘出现在门口,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惊慌:“霓裳?你怎么在这?”
李霓裳甜甜地笑着,踮脚把手中的盘子递过去:“爹娘,这是我自己做的点心哦。”
娘心不在焉地拿起一块,然后把她往外推了推:“我们霓裳好厉害,爹娘过会儿就尝尝。先和哥哥去别的地方玩好不好?霓裳乖。”
“哦……”
没得到爹娘的评价,李霓裳还是有点失落。李为生立刻也跟着尝了一块,然后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好好吃!妹妹,你也太棒了!”
李霓裳立刻把不开心抛到脑后,跟着李为生蹦蹦哒哒跑走了。
第二天,爹早早地便出门打猎去了。
娘看上去坐立不安的样子,不断地看钟。
突然她猛地站起来,把李为生叫来:“为生,你同娘一起出去洗菜吧?”
“你身手好,那个池塘里最近的鱼都长肥了,刚好可以抓一条回来炖汤喝。”
“好,”李为生应下,转头看见李霓裳正看着他,笑道,“妹妹,你在家里等着我回来,我抓大鱼给你吃。”
娘又说:“霓裳,你就在这儿看家。”
“好。”李霓裳乖乖点头,“娘,哥哥,你们要早点回来哦。”
一个人在家好无聊呀,李霓裳只能和小兔子玩。
在小孩子的眼中,时间的流逝总是格外漫长。李霓裳等了好久好久,娘和哥哥都没有回来。
她只等到了村长进来。
“村长爷爷,爹娘和哥哥都出去了。”李霓裳认真地解释道。
村长的表情不再和之前一样和蔼慈祥,冷冰冰的视线投到她的身上,好像在看一个死物。
李霓裳缩了缩脖子,莫名地有点害怕。
村长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没关系,我们就是来找你的。”
“动手。”
下一秒,李霓裳感觉到有好多人朝她冲过来,她被套进了一个黑色的袋子里,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她身处一个满地都是幽蓝莲花的地方。
周围有好多人,李霓裳认出了其中几个——前几天他们都还在笑着和她打招呼,给她塞好吃的糖果。
现在他们只是用非常薄凉的眼神扫了她一眼,就去和村长汇报说,她醒了。
村长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记住,从今以后,你就是圣女了。”
李霓裳害怕地往后缩了缩:“……村长爷爷,你在说什么呀?我是霓裳,你不认识我了吗……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李霓裳的头歪到了一边。
小小的孩子哪里经受过这样的对待,生理性的泪水当下便涌了出来。
村长收回手,淡淡道:“你是谁重要吗?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人在乎你,如果你不是完美的容器,更是没人会多看你一眼。”
“你以为你之前的那些好日子都是怎么来的?还不是我和你爹娘谈成的条件。”
“能为整个村子的延续献身是你的荣幸,”村长背过身,凭空张开双臂,幻想着自己如同救世主一般,“你应该对我们感恩戴德,毕竟也不是谁都有机会成为圣女的。”
“之后你不再是李霓裳,你不再是任何人,你只是圣女的一个容器,明白吗?”
李霓裳浑身都在发抖,她不敢说话。
村长走了,走之前叮嘱其他人教训她。
“什么时候听话了,什么时候再给她吃东西。”
然后就有很多人冲上来,揪着她的耳朵,一齐在她耳边重复:“你是圣女,你是圣女你是圣女!!”
李霓裳一边哭一边胡乱扭过头:“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她不听话,他们就打她,骂她,不给她吃东西,把她折磨成奄奄一息之后再吊着她的命。
李霓裳始终不肯松口,她有种预感,一旦她松了口,就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还给她吃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吃完之后她感觉好痛啊,全身上下每一处好像都被针扎过一样疼,后来李霓裳直接被疼晕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的皮肤,头发,都变成了雪一样的白。
那些人围着她打量,啧啧点评:“这才有圣女的样子嘛!”
李霓裳看着自己,眼泪簌簌落下。
她认不出自己了。
真是奇怪,村长爷爷用那么多美好的词语修饰「容器」。
那为什么这个「容器」却给她带来如此的痛苦呢?
可不可以,有人来救救她……
李霓裳最后还是屈服了,她放任自己的意识沉睡下去。
只剩下一个呆滞的躯壳,重复着他们的话:“我是……圣女。”
他们终于满意了,不再折磨她。
李霓裳意识模糊间,觉得自己的灵魂摇摇晃晃间从身体里飘了出去,进入到另一个地方。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扎到了她的身体里,开始缓慢汲取她的血、她的肉、她的生命力。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但是长年累月痛苦的折磨已经让他变得麻木不堪,李霓裳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她就这么一直沉睡下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每隔一段时间,村长就会撤下那些扎进她身体里的东西,允许她从那朵莲花里下来。在那几天,她要喝好苦好苦的药,吃很多东西,为的就是保证她不会在圣女祭仪前死去。
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她就是一个,为了满足那些人的欲望而被选中的可怜的牺牲品。
在无穷无尽的磋磨之中,她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自己来自哪里。
他的耳边,只回荡着那些人终日朝她说的话:
“你是圣女。”
她,是不是……
对,她就是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