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的秋雨来得猝不及防。苏晚站在金明池畔的柳树下,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在脚边汇成小小的漩涡。方才还清晰可见的湖心岛,此刻已被雨幕遮蔽得只剩朦胧轮廓。她攥着那枚烫手的银香囊,指节发白。
裴砚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姑娘可曾想过,为何素坯人像唯独少了郓王?\"
苏晚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池水上——那些被骨哨声震碎的月光,此刻正以诡异的轨迹重新聚合,在水面拼出一幅残缺的星图。北斗七星的方位,与官窑地图上的七个红点完美重合。
\"哗啦——\"
池心突然掀起巨浪。青铜鼎的蓝焰遇水不灭,反而窜起丈余高的火墙。火光中,数十个戴青铜傩面的黑影踏水而来,每一步都在水面留下血红的脚印。
\"《淮南子》有云:'水中有火,乃阴阳之变也'。\"裴砚的镣铐缠上苏晚的手腕,\"看来今晚要见真章了。\"
废弃茶肆·雨夜对峙
破败的窗棂在风中吱呀作响。苏晚的银针钉在梁上,针尾系着的五色丝线纵横交错,将整个空间分割成棋盘般的网格。每个交叉点都悬着片骨瓷碎片,折射出不同角度的火光。
\"三十六个交叉点。\"裴砚用铁尺轻叩墙面,\"恰如香疫案失踪的三十六个孩童。\"
门外脚步声渐近。苏晚将骨哨抵在唇边,吹出段破碎的旋律。离得最近的骨瓷片突然共振,映出来人的倒影——竟是两个完全相同的苏府管家!
左侧的\"管家\"袖口沾着朱砂,右侧的指甲缝里嵌着靛蓝颜料。两人同时开口,声线重叠成诡异的和声:\"二姑娘,家主请您回府鉴宝。\"
裴砚突然掷出铁尺。铜镜般的瓷片应声碎裂,飞溅的渣滓中,两个管家如泡影般扭曲消散,只剩地上一滩混着金粉的血水,渐渐凝成四个字:
「双生择一」
苏府祠堂·子夜验骨
牌位前的长明灯无风自动。苏晚跪在蒲团上,面前摆着个黑漆木匣——这是方才突然出现在她闺房妆台上的,匣盖刻着母亲的小篆:\"开匣之日,偿债之时\"。
\"姑娘且慢。\"裴砚的六指按住匣锁,\"《酉阳杂俎》载,南诏有种'相思匣',开者需以血亲魂魄为祭。\"
苏晚的明月珰突然自行碎裂。玉屑落处,匣面浮现出暗纹——是母亲临死前用指甲刻下的痕迹:\"晚儿,你当真以为自己是苏家血脉?\"
铜锁\"咔嗒\"弹开。匣中静静躺着半块头盖骨,天灵盖上用金漆画着繁复的星图。骨缝间卡着片青瓷,上面粘着干涸的乳牙。
裴砚突然闷哼一声。他的左手六指不受控制地抽搐,指根疤痕裂开,渗出的血珠被头盖骨尽数吸收。骨面上的星图立刻活了般流转起来,投射在祠堂梁柱上,竟与金明池的星图互为镜像!
\"原来如此。\"裴砚撕下襕衫一角裹住流血的手指,\"香疫案那三十六个孩子,都是'钥匙'——\"
话音未落,祠堂地砖突然下陷。露出个丈余宽的青铜圆盘,盘面刻着三百六十一个凹槽,每个槽里都放着枚乳牙。正中央的凹槽是空的,形状恰好与苏晚的明月珰吻合。
密室·丑时解谶
跳动的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成狰狞的兽形。苏晚摩挲着青铜盘边缘的铭文,触到某处凸起时,整块铜盘\"咔咔\"转动起来。凹槽中的乳牙相互碰撞,奏出诡异的童谣调子。
\"《周髀算经》中的'七衡图'。\"裴砚用带血的手指描摹铜盘纹路,\"但这里多出一道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第八道环上突然浮出密密麻麻的姓名,每个都对应着元佑党人案的流放官员。而在最末的位置,赫然刻着:
「苏清沅 女 元丰七年七月十五 六指」
苏晚的银香囊\"啪\"地炸开。青蚨币滚落在那个\"六指\"的刻痕上,铜锈突然剥落,露出底下暗藏的机括。整个青铜盘从中间裂开,升起尊三尺高的素坯人偶——那面容,与苏晚如同复刻。
人偶的心口是空的。内壁刻着首诗:
\"双生花并蒂,香骨铸琉璃,若问真身在,九重葛下栖。\"
裴砚的镣铐突然自行解体。玄铁环飞向人偶四肢,\"咔咔\"扣合成枷锁。他苦笑道:\"看来我们都被算计了。这根本不是人偶——\"
\"是棺椁。\"苏晚接话,指尖抚过人偶颈侧的朱砂痣。那是她七岁那年,母亲用银针蘸着鲛人血点上的。
金明池·寅时终局
雨势更急。湖心岛的青铜鼎已被蓝焰烧得通红。苏晚和裴砚踏水而行,脚下踩着的竟是浮在水面的青铜傩面——每个面具都在发出尖锐的哭啸。
鼎前站着个戴青鸾面具的白衣人。他手中捧着个锦盒,盒中盛着枚晶莹剔透的玉印,印纽却是残缺的。
\"传国玉玺的印身。\"白衣人轻笑,\"缺的印纽在此——\"他突然掀开面具,露出与裴砚一模一样的脸,\"六指皇子的指骨。\"
裴砚的瞳孔骤缩。他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六指间突然浮现出虚幻的玉印轮廓,与盒中的印身渐渐重合。
苏晚突然夺过骨哨吹响。尖锐的音波震碎了湖面所有傩面,无数记忆碎片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母亲抱着个六指婴孩跪在暴雨中,将银针刺入孩子眉心;
——同样的婴孩被分成两半,一半送入皇宫,一半埋进苏府祠堂;
——郓王在暗处微笑,手中把玩着对青蚨币……
\"双生子不详。\"白衣裴砚叹息,\"所以先帝将我们一个扔进诏狱,一个送给苏家为质。没想到——\"
他的话被鼎中爆发的金光打断。完整的传国玉玺悬浮在空中,印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亮如烈日。苏晚的明月珰残片突然飞起,嵌入印纽缺失处。玉玺顿时裂成两半,一半落入裴砚手中,一半飞向白衣人。
\"现在。\"两个裴砚同时开口,\"选择吧。\"
苏晚的银针却突然转向,刺入自己的朱砂痣。血珠滴落的刹那,整个金明池的水倒灌向天空,露出池底森森的白骨——每具骸骨的右手,都有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