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支流漂着零星的河灯,将苏晚惨白的脸映成鬼魅般的青色。她攥着裂成两半的明月珰,看裴砚用六指捏住棺中女尸的腕脉。那具与她容貌九分相似的尸身,脉搏处竟有微弱起伏。
\"《金匮要略》云:‘脉病人不病,名曰行尸’。\"裴砚的镣铐缠在棺椁蟠龙纹上,\"苏夫人这二十年,倒是把‘尸厥’之症修成了仙道。\"
苏晚的银香囊突然剧烈震颤。女尸心口的六指烙印渗出黑血,遇空气竟凝成\"青蚨\"二字。她忽然想起昨夜州桥香饮子铺的密语——裴砚蘸着梅子醋在桌面写下的正是此二字。
\"姑娘可曾听闻‘庄周梦蝶’?\"裴砚突然撕开女尸襦裙,腰间的鱼形银香囊与苏晚的如出一辙,\"究竟是庄周化蝶,还是蝶化庄周?\"
香囊暗格弹开的刹那,暴雨骤至。密如鼓点的雨声中,苏晚听见自己沙哑的嘶吼:\"这不可能!\" 囊中青蚨币的铭文在闪电中清晰可辨——\"元丰七年制,皇城司青蚨使裴氏\"。
裴砚的笑声混着雷声震荡密室:\"当年两位青蚨使,苏夫人取南海鲛人血,家母得六指海神骨。\"他的六指抚过女尸伤疤,\"她们用亲骨肉炼返魂香时,可曾想过因果轮回?\"
记忆如利刃剖开脑海。七岁生辰那夜的画面突然清晰:母亲喂她喝的不是药汤,而是混着鲛人血的酒。窗外哀嚎的也不是街坊,是被锁在炼丹房里的四十九个孩童。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父亲用《天香谱》卷轴勒住母亲脖颈。
\"至亲至疏夫妻。\"裴砚诵着李季兰的诗,铁尺挑起女尸喉间金针,\"苏大官人用九寸定魂针封住夫人元神时,可念过结发之情?\"
苏晚的银针突然刺向裴砚咽喉。他偏头躲过,针尖划破襕衫,露出心口狰狞的烙伤——形似半枚青蚨币。两枚残印拼合的刹那,密室四十九盏长明灯齐齐爆响,灯油化作青烟在空中凝成海市蜃楼。
幻象中是元丰七年的南海祭典。苏夫人与裴夫人并肩立于祭坛,将襁褓中的婴孩放入青铜鼎。苏晚看清那两个孩子的面容,胃部猛然痉挛——正是她自己与裴砚的满月面容。
\"《礼记》有言:‘燔柴于泰坛,祭天也;瘗埋于泰折,祭地也。’\"裴砚的声音似从幽冥传来,\"你我皆是祭品,又何苦相杀?\"
幻象骤灭。苏晚踉跄扶住棺椁,发现女尸手中攥着半卷《周易》。泛黄的纸页间夹着赐婚懿旨,朱砂印鉴竟是当朝太后的凤印。最骇人的是懿旨日期——元丰七年七月十五,正是沉船案发当日。
门外传来杂沓脚步声。裴砚突然揽住苏晚的腰跃入棺中,玄铁镣铐扣紧棺盖的刹那,她听见继母阴冷的声音:\"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个灾星!\"
棺内弥漫着奇异的返魂香。苏晚的哑疾突然痊愈,开口却是裴砚的声线:\"形分则神灭,神灭则形亡。\"她惊觉自己与裴砚的脉搏竟完全同步,宛如双生。
\"此谓‘借尸还魂’。\"裴砚的六指按在她眉心,\"二十年前家母将半缕元神封入我体内,今日苏夫人对你也如法炮制。\"
棺椁突然倾斜。苏晚在颠簸中摸到暗格机关,弹出的密匣里躺着三枚青铜傩面——正是卷三\"傩尸案\"的关键证物。裴砚取傩面覆脸,霎时化作苏府管家模样:\"姑娘可知《孙子兵法》最精妙处?‘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送葬队伍经过虹桥。苏晚透过棺椁气孔看见茶商沈家的迎亲队伍,沈二公子手中的雪扇上绣着西夏狼图腾。当裴砚假扮的管家掀开棺盖时,她终于明白这场冥婚的真正目的——沈家要的不是新娘,是能解开七星锁的苏家血脉。
\"礼成!\"司仪高喊。苏晚被扶出棺椁的刹那,嗅到沈二公子袖中浓重的阿芙蓉味。她假作踉跄,唇瓣擦过其耳垂:\"九重葛下的香骨,可还合郎君心意?\"
沈二公子瞳孔骤缩。苏晚趁机扯下其腰间鱼符,符上\"皇城司\"三字尚带体温。观礼人群突然骚动,裴砚假扮的道士摇铃大喝:\"新妇命犯天煞,需以七星血祭!\"
狂风卷起喜幡。苏晚咬破指尖将血抹在七星锁上,藏书楼大门轰然开启的瞬间,二十年前的真相如利箭穿心——楼中四十九盏人皮灯笼上,赫然写着香疫案所有受害者的名字。居中那盏的额间朱砂痣,与她的位置分毫不差。
\"《说苑》云:‘昼见星而天雨血,此吾国之妖也’。\"裴砚的真声自梁上传来,\"苏姑娘现在可知,为何你嗅得出谎言?\"
书架轰然倒塌。尘封的案卷中飘落苏轼手书《寒食帖》,真迹空白处用香灰写着:\"天不容伪,命不可逃。\"苏晚抚摸着母亲批注的\"伪\"字,忽然泪如雨下——这个字在苏家暗语中,读作\"人傀\"。
子时的更鼓穿透雨幕。苏晚站在藏书楼飞檐上,看裴砚的铁尺贯穿沈二公子咽喉。当尸体坠入汴河时,她对着漫天星斗喃喃自语:\"《金刚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可你我这般孽障,又当如何解脱?\"
裴砚将染血的傩面覆在她脸上,六指按着心口烙印:\"待烧尽这汴京城三百六十行当的腌臜,黄泉路上,裴某自会告诉姑娘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