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炉腾起的青烟裹着忍冬香,段鲲盯着掌心化不开的血痂怔神。北疆的寒风卷着砂砾拍打窗棂,恍惚又成了岭南竹楼漏雨的夜——苏蘅总在这时凑近药炉烘手,鬓发间的艾草香混着雨汽,一丝丝缠上他翻动医书的手指。
\"大夫!东村...东村又倒了七个...\"采药童子撞开木门的刹那,段鲲腕间的银簪突然发烫。他踉跄起身,药杵带翻陶罐,褐色的药汁泼在苏蘅手抄的《疫论》上,将\"肺气瘀滞则生斑\"的朱批晕成血泪。
染病的流民蜷在草席上抽搐,腕间忍冬藤手环已呈青黑色。段鲲捏着银簪挑开病患眼皮,簪尖触及溃烂的结膜时,突然窥见幻象——苏蘅坠崖那日飞扬的裙裾,在记忆里烧成漫天星火。
\"忍冬三钱,甘菊...\"他哆嗦着抓向药囊,却摸到满手粘腻。垂眸才见指缝渗着血,原是簪尾不知何时刺入掌心。染血的龙胆草籽落地生根,眨眼间在病人枕边绽出妖异的蓝花。
\"药神娘娘显灵了!\"流民们匍匐跪拜。段鲲望着他们狂热的眼,胃里突然翻涌起岭南那夜的桐油味——苏蘅也是这般被火舌吞没,百姓的欢呼声盖过她坠崖时的闷响。
陈阿婆的捣衣杵砸碎神龛时,段鲲正对着铜盆里的血水出神。水面倒映的鬓角又白了几缕,恍惚是她最爱别在鬓边的忍冬花。
\"这哪是治病!\"老妇人掀翻龙胆花盆,腐土里赫然埋着婴孩的乳牙,\"那丫头用命换你活着,不是让你当个装神弄鬼的疯子!\"
铜盆突然炸裂。段鲲攥着半块碎片抵住咽喉,锋刃却割不断疯长的妄念:\"她说当归要三年成材...\"血珠滚过苏蘅缝的衣襟内衬,那里藏着半幅焦黑的婚书,\"今年霜降,就满三年了。\"
夜半瘟疫最凶时,段鲲偷开了禁术。银簪蘸着心头血在病人脊背画符,每一笔都疼得像是剜出当年的海棠酥——十二岁的苏蘅捧着碎成渣的点心,指尖还沾着为他试药的烫伤。
\"阿鲲...\"
恍惚有人从背后环住他颤抖的肩。药香混着血腥气钻入鼻腔,竟是苏蘅惯用的佩兰香。段鲲不敢回头,生怕惊散这偷来的片刻温存:\"北疆的星星比岭南亮,你...\"
金鳞卫的弩箭破窗而入。他转身将幻影护在怀中的刹那,淬毒的箭镞已没入心口。剧痛撕开混沌时,才看清臂弯里不过是一件染血的素纱衣——是苏蘅坠崖那日,他偷偷从火场抢出的遗物。
\"值得么?\"宦官踩着满地药渣逼近,靴底碾碎最后一株龙胆花。段鲲咳着血沫仰头大笑,腕间银簪突然飞旋而起:\"她教我...咳咳...医者要见世间最痛的伤...\"
簪尖刺入宦官左眼的瞬间,瘟疫最重的女童忽然坐起。段鲲望着她腕间新发的忍冬芽,终于读懂苏蘅留在《疫论》夹缝的字迹——\"阿鲲,见苍生如见我。\"
晨光刺破瘟疫云那日,北疆新立的药神庙轰然坍塌。百姓从废墟里扒出个白玉匣,匣中银簪与骨灰交融难分,宛如他们至死未能相扣的手。
风过忍冬架,恍惚又是岭南的春。苏蘅踮脚将新晒的甘菊塞进他书箱,发梢扫过少年通红的耳尖:\"当归要三年呢,殿下且耐心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