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江城武汉。
武钢三产公司的档案室里,雷宜雨站在一排铁皮柜前,指尖划过一摞泛黄的职工名册。窗外,雪花飘落,融化的雪水顺着窗框渗进来,在水泥地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水痕。
他伸手抹去窗台上的水珠,目光落在档案柜上贴着的“防汛会议记录”标签上。
“这地方比我想象的还要破旧。”他低声自语。
彩凤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一份用红笔圈过的《1995年武钢三产公司人员优化方案》,眉头紧锁:“名单有问题。”
雷宜雨接过文件,目光迅速扫过那些被红笔圈出的名字——全是技术骨干,甚至包括几个去年刚评上“厂级劳模”的老工人。
“优化方案里写的是‘裁撤冗余岗位’,但被裁的全是车间里最能干的。”彩凤翻到最后一页,指着财务科科长刘长海的签名,“刘长海上个月刚和周广平吃过饭,这名单是他亲手批的。”
雷宜雨眯起眼。
他太清楚这种套路——借“下岗”之名清洗异己,再安插自己人。但周家这次玩得更狠:这些技术工人一走,武钢三产公司的生产线立刻会瘫痪。
哑巴突然从档案柜底层抽出一盒贴着“防汛会议记录”的磁带,塞进桌上的老式录音机。
磁带滋滋响了几秒,随即传出刘长海沙哑的嗓音:
“……周总放心,名单已经按您的要求调整好了,但得等劳资科老张退休才能执行……对,就是下个月……您答应我的那套滨江花园的房子……”
录音戛然而止,但已经足够——周家在用福利房贿赂刘长海,借他的手搞垮武钢三产。
彩凤从财务科的废纸篓里翻出一叠被撕碎的票据,拼凑后赫然是1994年的粮票兑换记录和钢材调拨单。
“粮票去年就废止了,但武钢三产还在用粮票抵工资。”她指着调拨单上“防汛专用”的钢印,“这批钢材本该用于加固长江堤防,实际却出现在汉正街的黑市上——周家在用防汛物资套现。”
雷宜雨冷笑。
粮票、下岗名单、防汛钢材——周家这是要把国企蛀空。
财务科角落坐着个戴老花镜的老会计,正用算盘核对账目。雷宜雨走过去,随手翻了翻他手边的账本——1994年的废钢渣处理量比实际产出多了300吨。
“师傅,这账不对吧?”
老会计头也不抬:“账是刘科长让这么做的,说多出来的算‘防汛储备’。”
雷宜雨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自研的“铁算盘”财务软件:“您用这个再算一遍?”
老会计推了推眼镜,狐疑地接过电脑。
十分钟后,屏幕弹出红色警报——系统检测到1994年12月的废钢渣交易没有对应的银行流水。
“这……”老会计的手微微发抖,“这账是假的?”
“不止是假账。”雷宜雨合上电脑,“这批废钢渣根本没卖出去,而是被周家私吞了。”
第二天,《长江日报》头版刊登了《武钢三产公司涉嫌私分防汛物资》的报道,配图是雷宜雨提供的粮票兑换记录和钢材调拨单。
同一天,省审计局突击检查武钢三产公司,在刘长海的保险柜里找到了滨江花园的房产证和周广平亲笔签名的“顾问费”收据。
审计组进驻武钢三产时,雷宜雨注意到组里唯一的女性成员——武大经济系助教苏晚晴。她正用红铅笔圈出异常离职补偿金,笔尖突然折断。“用这个。“雷宜雨递上德国进口卷笔刀(苏联机床拆解的合金零件制成),两人目光在账本与钢渣检测报告间来回确认,瞬间完成第一次专业默契。
三天后,武钢召开紧急会议,宣布三产公司领导班子停职审查。雷宜雨坐在会议室最后一排,看着周家安插的几个中层干部面如死灰地被纪委带走。
周广平的反应比雷宜雨预计的更快——当晚,汉正街的黑市突然出现一批贴着“武钢报废”标签的优质螺纹钢,价格只有市场价的三分之一。
“他在抛货套现。”彩凤盯着交易记录,“但奇怪的是……买家全是深圳的贸易公司。”
雷宜雨瞬间明白了周广平的退路——借深圳的离岸公司洗钱,把资产转移到境外。
他抓起电话打给海关的老同学:“帮我查最近一周深圳方向的钢材出口报关单——重点找‘防汛救灾物资’。”
挂掉电话时,窗外雪停了。雷宜雨翻开办公桌抽屉,取出一份《武钢三产公司收购意向书》——这场国企改制战役,才刚刚开始。
彩凤皱眉:“周家要跑?”
“不,他们不是要跑。”雷宜雨冷笑,“他们是要把资产洗白,再杀回来。”
他走到窗前,看着远处长江上的货轮。
“深圳的贸易公司只是开始,真正的战场,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