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长江日报》编辑部的铁皮屋檐滴落,在水泥地上砸出细小的水坑。楼下印刷车间传来铅字合金与油墨混杂的气味,像是某种陈旧的金属记忆。
雷宜雨站在窗前,指尖轻敲窗框,目光扫过楼下停着的两辆黑色桑塔纳——稽查组的车。车灯在雨幕中泛着冷光,挡风玻璃上凝结的水珠折射出扭曲的人影。
“郑明昨天去了武汉晚报。”苏晚晴推门进来,呢子大衣上沾着油墨和防潮剂的气味,手里捏着一沓刚印好的《长江证券快讯》,“他在印刷车间待了三个小时,抄走了半年的校样稿。”
雷宜雨接过报纸,头版赫然印着“国债期货试点规范通知”,右下角标注着“内部参考,严禁外传”的小字。纸页边缘的铅版压痕清晰可见,墨迹尚未完全干透。
“他查不到什么。”雷宜雨将报纸丢回桌上,“铅版镀膜的手续齐全,防伪编码也是合规的。”
老吴蹲在角落的铅字排版机旁,正用锉刀打磨一块磨损的铅版,闻言抬头咧嘴一笑:“稽查组要是能看懂铅版防伪,老子当场把这机器吃了。”
稽查组的人推门而入时,雷宜雨正坐在主编的位置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镀铜的铅字。
郑明走在最前面,西装笔挺,皮鞋锃亮,但鞋跟边缘的磨损暴露了他连日奔波的痕迹。他身后跟着两名年轻稽查员,其中一个不停地咳嗽,显然不适应印刷车间的油墨味。
“雷主编。”郑明微笑,声音里带着刻意的礼貌,“接到举报,《长江日报》证券版涉嫌违规披露政策信息,每期头版都提前泄露了金融动向。”
雷宜雨没起身,只是将铅字轻轻按在桌面上:“郑组长,我们的报纸有正规出版许可证,每期内容都经过新闻出版署审核。”
“审核不代表合规。”郑明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这是近三个月《长江证券快讯》的头版内容与财政部内部会议纪要的对比,相似度高达87%。”
老吴突然抱着一个纸箱走过来,重重放在稽查组面前:“喏,近三个月的母版,全在这儿了。铅版重新镀膜是防氧化,行业标准,不信去问《人民日报》。”
郑明没接话,目光扫过铅字机旁堆积的铅版,突然弯腰捡起一块:“这块的边角为什么有刻痕?”
“手工防伪。”老吴面不改色,“1990年央行发的《票据印刷防伪技术规范》里写的,铅版边缘刻特定纹路防复制,您要不要查查?”
郑明眯起眼,将铅版递给身后的稽查员:“抽样送检。”
稽查组离开后,苏晚晴拉上窗帘,压低声音:“郑明的笔记本电脑电源插头是英标的,西装内袋里还有半张武汉晚报印刷车间的航拍图。”
雷宜雨走到铅字机前,掀开底板,从暗格中取出一块特殊的铅版——表面镀了一层极薄的金属膜,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蓝光。
“晚报老陈研发的。”老吴低声解释,“激光刻制防伪编码,扫描仪读不出序列号。”
雷宜雨指尖抚过铅版边缘的刻痕,那里隐藏着一行微小的数字:wh-327-91。
“郑明去年查封了周瘸子的地下印刷厂。”苏晚晴皱眉,“他熟悉铅版工艺,是因为周瘸子的会计曾经往防汛沙袋里掺铁粉——同样的手法。”
雷宜雨在便签纸上画了一个等边三角形,三个顶点分别标注:铅版、举报、防汛。
“他在找这个。”雷宜雨轻声道,“铅版防伪、媒体举报、防汛沙袋的运输链——这三条线,最终指向的都是327。”
傍晚,报社的骑车人后座麻袋里露出半截《证券日报》,边角被人用红笔圈出一个模糊的编号。
雷宜雨站在窗前,望着稽查组的车消失在雨幕中。
“明天去新闻出版署。”苏晚晴递过一份采编流程说明,“郑明要求我们配合调查。”
雷宜雨没接,只是将那块激光防伪铅版放回暗格。
“他不会查到什么。”雷宜雨转身,目光落在铅字机上,“真正的战场,从来不在纸上。”
窗外,雨水冲刷着《长江日报》的招牌,铅字与油墨的气味在潮湿的空气中愈发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