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裹着柴油与铁锈的气息漫过趸船,雷宜雨站在718轮的舷梯旁,指尖的烟卷在夜色中明灭不定。远处锚地的探照灯扫过江面,光束里浮动的尘埃像被惊动的鱼群,倏忽聚散。三小时前从缅甸货轮卸下的“矿砂“还堆在底舱,麻袋封口渗出的蓝绿色液体在甲板上蚀出蜿蜒的痕迹。
老吴蹲在缆桩旁,匕首尖挑开一袋货物的缝合线。防水油纸下露出成捆的第三套人民币,票面边缘泛着不自然的黄渍。“泡过催化剂的。“他捻了捻纸币的厚度,“遇水会显影武钢的财务章。“
苏晚晴的白大褂下摆扫过沾满油污的甲板,紫外灯照向江面。浑浊的江水下隐约浮动着金色碎屑,随波浪起伏闪烁。“不是普通沉淀。“她突然蹲下身,镊子从舷边夹起半片未燃尽的锡箔纸,背面印着模糊的“青山码头b区“钢印。
锚地深处传来汽笛声。雷宜雨眯眼望去,那艘挂着巴拿马国旗的货轮正在调整泊位,甲板上的起重机将集装箱缓缓吊向一艘小驳船。驳船吃水线反常地深,船尾排水口不断渗出蓝绿色液体,在江面拖出荧光般的尾迹。
“要跟吗?“老吴攥紧撬棍。
雷宜雨摇头,目光落在驳船驾驶舱的窗户上。一个戴藤帽的船员正用砂纸打磨某种金属部件,火星迸溅的瞬间,照亮了他耳垂上反光的铜钉——和江城速运骑手们的一模一样。
汉口老茶楼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李维民将泛黄的航行日志推到桌面。某页被红笔圈出的记录显示:718轮上周曾秘密停靠青山码头废弃的3号泊位,卸载的“防汛沙袋“比装船时重了1.7吨。
“压舱物?“老吴啐着茶沫。
“是金粉。“苏晚晴的指尖停在日志边缘的蓝绿色结晶上,“武钢三号炉的合金渣提炼副产品,用防汛沙袋当载体运输。“她突然翻开夹页,半张潮湿的粮票背面显出褪色字迹:“每袋掺入5公斤,潮汐规律转运。“
茶楼窗外的巷子突然传来自行车铃铛声。三个穿藏蓝工装的男子推着板车经过,车上铁皮箱的锁扣焊着汉阳五金厂特有的“防汛“钢印。最前面那人左耳的铜钉在路灯下闪过一道冷光,与驳船船员如出一辙。
雷宜雨捻灭烟头,茶汤在杯底晃出奇特的波纹。倒影里,板车拐进了中山大道327号的侧门——那里挂着“长江防汛物资调度中心“的牌子,可门廊下的水渍在紫外灯下泛着诡异的荧光。
凌晨的青山码头静得只剩江水拍岸声。雷宜雨撬开3号仓库的铁锁,霉味混着金属腥气扑面而来。墙角堆放的麻袋表面干燥,可老吴用匕首划开时,里面滚出的不是沙土,而是成捆的粮票——1983年全国通用版,边缘沾着与防汛墙钢管相同的蓝绿色结晶。
“催化酶介质。“苏晚晴的紫外灯照向地面,砖缝里嵌着的自行车链条突然泛出红光。链节内侧的凹槽中,几粒暗红色碎屑正缓慢溶解,在水泥地上蚀出327三个数字。
仓库深处的配电箱突然“咔嗒“作响。雷宜雨拉开锈蚀的铁门,里面不是电表,而是一台改装过的老式点钞机。计数滚轮停在一个诡异的数字上:,墨绿色的液晶屏边缘结着同样的蓝绿色晶体。
“他们在用粮票洗金。“老吴踢了踢脚边的麻袋,“防汛调拨当幌子。“
远处传来驳船启航的汽笛。雷宜雨望向江心,那艘巴拿马货轮正缓缓驶向出海口,甲板上的集装箱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更引人注目的是船尾新刷的漆面——隐约透出“中国人民银行长江流动办事处“的褪色字迹,像是某种历史的幽灵正在复活。
晨雾弥漫时,雷宜雨站在空荡荡的3号仓库里。桌上摊开的值班日志最新一页写着:“明晚八点,718轮底舱,带合金样本换信用合作社公章。“笔迹工整得像是刻意模仿,纸张质地与截获的空白汇票完全相同。
窗外传来巡逻车的警笛声。苏晚晴突然指向地面——紫外灯下,那些被催化酶蚀出的数字正在晨光中缓慢变化:327→92.5.20→防汛。
“不是普通的日期。“她轻声道,“是拍卖倒计时。“
江风卷着晨雾漫过窗棂,吹散桌上几张作废的粮票。最上面那张1983年版的全国通用票上,水印处的麦穗图案在阳光下渐渐显影出一辆自行车的轮廓,后座货架焊着标有“防汛专用“的铁皮箱。
雷宜雨知道,当倒计时归零时,那些沉淀在长江里的黄金、嵌在防汛墙里的钢管、刻在链条上的密码,都将在一场无人见证的拍卖中易主。而此刻江面上那艘渐渐远去的巴拿马货轮,不过是这场暗流的第一道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