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证券交易中心的玻璃幕墙映着晨光,雷宜雨站在二楼回廊,指尖的烟灰无声地落在深褐色的地毯上。楼下大厅里,几个穿红马甲的交易员正围着黑板写写画画,粉笔灰簌簌飘落,像一场无声的雪。
“327的贴息消息传开了。”老吴从楼梯口快步走来,手里捏着一份油印的《证券快讯》,头版头条赫然印着“财政部国债贴息政策研讨中”。
雷宜雨接过报纸,目光扫过那些刻意模糊的措辞——没有确切日期,没有具体幅度,却足以让整个市场暗流涌动。他抬眼望向大厅角落,几个江城速运的骑手正假装看盘,手里却攥着链条油壶,指节有节奏地敲击着壶身。
“链条信号?”老吴压低声音。
雷宜雨没回答,视线转向交易柜台。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人正递上委托单,袖口露出的表盘泛着冷光——不是普通的腕表,表盘边缘刻着细密的刻度,像某种计量工具。
“武钢财务部的周科长。”苏晚晴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一截钢卷尺,“他上周刚参加了财政部的国债清算会议。”
楼下突然骚动起来。黑板上的327国债期货价格被人擦去,重新写上了一个更高的数字。人群像被惊动的鱼群,瞬间涌向柜台。雷宜雨的目光却锁定了那个周科长——他并没有挤进人群,而是转身走向洗手间,左手不经意地摸了摸耳垂。
洗手间的门虚掩着。雷宜雨站在走廊拐角,听见里面传来金属碰撞声,像是链条在瓷砖上拖动。门开时,周科长一边整理领带一边快步走出,耳垂上多了个不起眼的铜色耳钉——和江城速运骑手们的一模一样。
“有意思。”雷宜雨捻灭烟头,“财政部的消息,先传到江城速运的链条上。”
汉阳仓库的铁门锈迹斑斑,老吴用撬棍别开锁扣时,一股陈年的铁锈味扑面而来。仓库深处堆满了蒙尘的麻袋,标签上印着“1992年国债现券——武钢专项”。
“三年前封存的。”苏晚晴用镊子挑开麻袋封口,露出里面泛黄的债券,“账面早就核销了,但实物一直没销毁。”
雷宜雨抽出一张债券对着天窗的光线看。纸质比普通国债厚实,水印处隐约可见武钢的厂徽图案。老吴突然“咦”了一声,从麻袋底部摸出几节断裂的自行车链条,链节内侧刻着与江城速运相同的凹槽。
“链条信号接收点。”苏晚晴蹲下身,指尖抚过链条上的油渍,“有人在这里用链条转动频率接收国债信息。”
仓库角落的配电箱吱呀作响。雷宜雨拉开锈蚀的铁门,里面不是电表,而是一台改装过的老式电报机,纸带上打满了孔洞。老吴凑近辨认:“这不是摩斯电码……是国债期货的合约代码!”
窗外传来车铃声。雷宜雨掀起脏污的窗帘一角,三辆江城速运的自行车正绕过仓库后巷,骑手们后座的铁皮箱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们来取货了。”老吴攥紧撬棍。
雷宜雨却走向仓库另一侧,踢开堆放的麻袋。地面上赫然露出一块方形铁板,掀开后是条狭窄的甬道,潮湿的空气中飘着链条润滑油的气味。
“不用拦。”他掸了掸袖口的灰尘,“让他们搬。”
武汉信托的档案室常年弥漫着霉味。李维民将一摞泛黄的账本推到雷宜雨面前,手指点在某页被墨水涂改的数字上:“327合约暂停后,这些债券本该回炉重造,但武钢财务部走了个‘防汛物资抵押’的账外流程。”
账页边缘沾着蓝绿色的结晶,和防汛墙钢管里的残留物如出一辙。雷宜雨翻到抵押单据,担保方印章模糊不清,但签名栏的笔迹力透纸背——周科长的大名赫然在列。
“江城速运的链条是幌子。”苏晚晴突然抬头,“真正传递信息的是国债现券本身!”她展开一张债券,水印处的武钢厂徽在紫外灯下显现出细密的纹路,“这些是磁性油墨印刷的条纹码,链条转动时产生的电磁波能激活读取。”
楼下突然传来喧哗。李维民推开窗户,汉口证券交易中心的方向腾起一片嘈杂声。一个红马甲气喘吁吁地冲进来:“327合约……有人在场外市场报价了!”
雷宜雨走到窗前。远处的交易大厅人头攒动,黑板上327的价格被反复擦写。更引人注目的是大厅门口停着的几辆江城速运自行车——骑手们没有卸货,而是将车尾对准大厅,链条有节奏地空转着。
“不是复活预演。”雷宜雨看着阳光下闪烁的链条,“他们已经开始了。”
傍晚的江滩被夕阳染成血色。718轮缓缓靠岸,甲板上的“防汛沙袋”正被起重机吊运到卡车上。雷宜雨站在趸船边,看着工人们撬开一个麻袋——里面不是沙土,而是成捆的国债现券,每捆都用自行车链条捆扎。
“武钢仓库的存货。”老吴踢了踢麻袋,“他们用防汛通道运国债!”
苏晚晴从船舱钻出来,手里拿着本潮湿的航行日志:“船长记录说,这批‘沙袋’在青山码头装船时,江城速运的人往麻袋里撒了种蓝色粉末。”
雷宜雨接过日志,泛黄的纸页上,船长潦草地写着:“3月27日,开启蓝色预案。”
江风骤起,几节断裂的链条从麻袋缝隙滚落,在甲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远处,江城速运的车队正驶离码头,车铃声随着晚风飘来,节奏熟悉得令人心惊。
三短、两长、一短。
327。
江风卷着潮湿的锈腥气掠过码头,雷宜雨站在718轮的甲板上,指尖的烟灰被风吹散。远处江城速运的自行车队正沿着江岸线巡逻,车铃声在暮色中此起彼伏,像一串摩尔斯电码。
老吴从轮机舱钻出来,手里攥着一把沾着蓝绿色液体的链条:“底舱的电解池拆干净了,但催化酶残留还在持续反应。”他踢了踢甲板上锈蚀的铁皮箱,“这些箱子最多撑到明天天亮。”
苏晚晴蹲在船舷边,紫外灯照向江面。浑浊的江水下隐约泛出金色碎屑,随着波浪起伏闪烁。“黄金沉淀在江底砂层里了。”她抬头看向雷宜雨,“要打捞吗?”
雷宜雨摇头,目光落在对岸的武汉证券交易中心。大楼顶层的灯光突然亮起,红绿交错的电子屏映在江面上,宛如扭曲的K线图。
“不用捞。”他碾灭烟头,“让它们留在江里。”
老吴愣住:“那央行金库的账目……”
“账目没问题。”雷宜雨从西装内袋抽出一份文件,封面上印着《防汛工程贵金属应急储备管理办法》,“财政部刚批的新规——汛期贵金属损耗计入国家战略储备,按浮动汇率折算补偿。”
苏晚晴的紫外灯突然照到船舷上一块不起眼的锈斑。斑痕在紫光下显出一行小字:327-1992-防汛。
“周瘸子早算到了。”她轻声道,“他把黄金溶在长江里,就是要逼出这套补偿机制。”
远处传来货轮启航的汽笛声。雷宜雨望向江心,那艘巴拿马籍货轮正缓缓驶向出海口,甲板上的集装箱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通知李维民。”他转身走向舷梯,“明天武汉证券交易中心重启国债期货模拟交易,就用今天的江水样本做结算凭证。”
老吴瞪大眼睛:“江水怎么结算?”
“每毫升含金量对应一个期货点位。”雷宜雨踩上码头湿漉漉的石阶,身后江面突然泛起一片金红色的反光,仿佛整条长江都变成了流动的K线,“告诉红马甲们——这次预演的代号就叫‘长江金’。”
最后一缕阳光沉入江底时,江城速运的车铃声也悄然消失。但雷宜雨知道,那些嵌在防汛墙里的钢管、沉淀在江底的黄金、刻在链条上的密码,早已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而明天的国债期货市场,不过是这张网浮出水面的第一道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