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正街的清晨被一阵急促的敲击声惊醒。
雷宜雨蹲在江滩边,指尖捻着一块被江水冲刷得发亮的混凝土碎块,断面里的钢筋锈迹斑斑,像是被岁月啃噬过的骨头。远处,几个工人正抡着大锤砸向防汛墙,碎石飞溅,露出墙体内部蜂窝状的孔隙。
“雷哥,这玩意儿真能开店?”大建一脚踢开脚边的碎石,手里攥着半截锈蚀的钢筋,“防汛办的人说了,这墙要是动了结构,洪水来了第一个冲垮的就是咱们!”
彩凤的算盘珠子“啪嗒”卡在梁上,账本最新一页的“市政罚款”栏画着刺眼的红圈。她咬着钢笔帽抬头:“周瘸子的人已经在江边放话了,说咱们这是破坏防汛工程,逮着就得吃牢饭!”
雷宜雨没吭声,弯腰从痰盂底抽出一张泛黄的《长江防汛工程技术规范》,红笔圈出了“附属设施不影响主体结构强度”的条款。他眯了眯眼,目光扫向墙体内部——那些蜂窝状的孔隙,刚好能塞进一个成年人的拳头。
“不是破坏。”他突然开口,痰盂“铛”地倒扣在泥泞的江滩上,滚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游标卡尺,“是改造。”
武汉港务局的档案室里飘着霉味,苏晚晴戴着白手套,指尖在发黄的工程图纸上缓缓移动。
“1954年长江特大洪水后建的防汛墙,内部设计留有检修通道。”她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密密麻麻的受力分析图,“理论上,只要不动承重结构,内嵌商铺不影响防洪功能。”
雷宜雨没接话,弯腰从痰盂底抽出一份《武汉市临时建筑管理办法》,红笔圈出了“汛期临时建筑需可拆卸”的字样。他忽然笑了,指节在痰盂上敲出一串金属颤音。
“不是永久商铺。”他弹了弹游标卡尺,“是‘季节性摊位’。”
汉正街23号仓库的后院支起三口大铁锅,哑巴张正往沸腾的沥青里掺钢渣粉,黏稠的黑浆冒着刺鼻的硫磺味。大建抡着铁锤砸向一块钢板,“咣”的一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雷哥,这钢架真能拆?”他抹了把汗,指着地上焊好的框架,“汛期要是来不及拆,洪水一来全得冲进江里!”
雷宜雨没说话,弯腰从痰盂里倒出一张《潮汐预报表》,红笔圈出了“7-9月为汛期,其余时间为旱季”的数据。他忽然抡起铁锤砸向钢架连接处——“咔嚓”一声,螺栓应声断裂,整个框架瞬间解体。
“汛期前三天,全部拆完。”他踢了踢散架的钢梁,“旱季一到,重新组装。”
周瘸子的茶馆里,陈眼镜正用放大镜研究一份《长江防汛条例》。
“雷宜雨疯了?在防汛墙里开店?”他指尖捻着条例边角的注释,“这玩意儿要是被冲垮了,全市都得淹!”
“管他呢!”周瘸子一脚踹翻痰盂,滚出来的全是雷氏商铺的招租传单,“去!把江边那些破烂摊主全叫来,老子出双倍租金,看谁敢租他的‘棺材铺’!”
他没看见传单背面用褪色墨水印的小字:“本商铺汛期自动闭店,损失由雷氏全额赔偿”。
暴雨前的江风裹着潮湿的土腥味,雷宜雨站在防汛墙边,身后是二十个刚刚嵌进墙体的钢架商铺。每个商铺的门脸都挂着“雷氏临江商贸”的招牌,招牌下却是一排可拆卸的铰链。
“雷总,第一批租户签完了。”彩凤递过一沓合同,最上面那张写着“月租金300元,汛期免租”。
雷宜雨扫了一眼,突然抽出钢笔,在合同末尾补了一行小字:“旱季营业额超过1000元,租金上浮30%。”
远处,周瘸子的手下正带着市防汛办的人气势汹汹地赶来。
“雷宜雨!你这是破坏防汛工程!”防汛办的李科长指着墙体内的商铺,声音发颤,“万一洪水来了,你这商铺就是第一个突破口!”
雷宜雨没接话,弯腰从痰盂里倒出一份《结构安全鉴定报告》,落款盖着省水利厅的公章。
“李科,咱们这钢架商铺,自重比防汛沙袋还轻。”他忽然抡起铁锤砸向墙体——“咣”的一声,钢架商铺纹丝不动,反倒是锤头被震得脱了手。
李科长盯着弹飞的铁锤,突然发现商铺钢架上刻着一行小字:“武钢特供锰钢,抗压强度超国标200%”。
周瘸子收到消息时,正往汉正街的商铺门口泼红油漆。
“什么?雷宜雨的商铺租金涨到900了?”他一把揪住手下的衣领,“老子出双倍都没人租,他凭什么?!”
窗外突然响起敲锣打鼓声,一队工商局的人正挨家挨户发《汛期安全经营倡议书》,文件末尾赫然印着:“推荐商户入驻雷氏临江商贸区,享受政策补贴”。
周瘸子瘫坐在油漆桶上时,雷宜雨正在防汛墙新砌的砖缝里藏了半张合同。
合同上的“旱季溢价条款”在夕阳下泛着金光,像极了这个商业帝国最隐秘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