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宜雨蹲在民众乐园仓库的角落里,手里摆弄着一台红灯牌收音机。外壳的红色烤漆已经有些斑驳,旋钮转动时发出“沙沙”的杂音,但当他调整到某个特定频段时,断断续续的电子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豫园商城……128元……涨4%……”
大建瞪大眼睛:“雷哥,这玩意儿能听股票行情?”
雷宜雨没回答,手指轻轻拨动调频旋钮,收音机里又传来一段模糊的沪市播报:“……延中实业……成交价……”
老吴蹲在一旁,修车匠的耳朵对机械杂音格外敏感:“这频率不对啊,正常电台没这个波段。”
“当然没有。”雷宜雨拆开收音机后盖,露出里面被改装过的电路板,几根铜线绕过原厂元件,接在一个巴掌大的金属盒上,“这是武大无线电社的林维生改的,能截取上证所的试播信号。”
苏晚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但广播信号覆盖范围有限,武汉离上海上千公里,普通收音机根本收不到。”
“所以加了信号放大器。”雷宜雨指了指金属盒,里面缠着密密麻麻的铜线圈,“林维生说,上证所试播用的是短波频段,理论上能跨省传播,只是信号不稳定。”
大建挠头:“那有啥用?咱们又不在上海炒股。”
雷宜雨嘴角微扬,从抽屉里抽出一本手写的小册子,封面上用蓝墨水写着《股海密电码》。
“行情播报只是开始,真正的价值在‘信息差’。”
——三天前,他从周永华的走私船上缴获了一批电子元件,其中就包括这台被海关扣下的改装收音机。原本是用来接收境外走私船联络信号的,但雷宜雨一眼就看出它的商业价值——1990年12月,上海证券交易所刚刚成立,股票行情只能通过报纸和电话传递,延迟至少半天。如果能实时掌握沪市数据,就能在汉正街的黑市里提前布局,低买高卖。
“咱们不炒股,咱们卖‘信息’。”
汉正街23号档口后院,雷宜雨将收音机接上蓄电池,信号比之前稳定了不少。林维生蹲在墙角,手里捏着一根铜丝,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线圈间距。
“理论上,短波信号在夜间传播更远,但干扰也大。”林维生推了推眼镜,“最好在长江边架设天线,利用水面反射增强接收。”
雷宜雨点头,转向大建:“去码头找艘废弃的渔船,改造成信号接收站。”
老吴已经拆开了二十台废旧收音机,正在筛选可用的零件:“雷哥,咱们要不要多改几台?这玩意儿在黑市能卖高价。”
“不卖。”雷宜雨翻开《股海密电码》,里面记录着各种股票代码和对应的暗语,“这东西一旦普及,信息差就没了。咱们只租不卖,按天收费。”
苏晚晴迅速领会了他的意图:“就像以前的‘信用代购’,掌握渠道才能控制定价权。”
雷宜雨轻笑,指尖在收音机旋钮上轻轻一拨,杂音中突然传来清晰的播报:“……真空电子……今日停牌……”
大建猛地站起来:“停牌?那汉正街的‘真空电子’黑市价岂不是要崩?”
“所以信息就是钱。”雷宜雨合上手册,“从现在开始,咱们的物流队不光送货,还送‘行情’。”
三天后,长江码头。
一艘锈迹斑斑的渔船静静停泊,船顶架着一根五米长的金属杆,末端缠着铜丝,像一株怪异的金属植物。大建蹲在船舱里,守着改装后的收音机,耳机里不断传来沪市的股票行情。
老吴骑着自行车穿梭在汉正街,车后座绑着铁皮箱,里面是二十台小型收音机,全部调到了同一个频段。每到一个档口,他就停下,低声对老板说:“今日豫园行情,128块,要涨。”
对方立刻递上一张“雷氏代金券”,老吴则从铁皮箱里取出一台收音机,租借一天,收费五元。
——这就是雷宜雨的计划。不直接倒卖股票,而是垄断信息传播渠道,让汉正街的商人依赖他的“情报网”。
但很快,麻烦来了。
无线电管委会的稽查员王振国带着两名工作人员,手持信号探测仪,沿着江岸搜寻非法电台。
“最近有市民举报,长江边有异常短波信号。”王振国眯着眼,探测仪的指针不断摆动,“可能是敌特电台。”
雷宜雨站在码头边,远远望见稽查队的踪影,立刻对大建打了个手势。
大建迅速拔掉收音机的电源,拆下信号放大器,塞进防汛沙袋里。等王振国登上渔船时,船上只剩一台普通的红灯牌收音机,正在播放英语教学节目。
“同志,我们在练习英语听力。”大建一脸诚恳,指着收音机里的女声,“您听,这是《新概念英语》。”
王振国狐疑地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改装痕迹,只好悻悻离开。
民众乐园仓库,雷宜雨听完大建的汇报,眼神微冷。
“稽查队不会无缘无故盯上我们。”他转向苏晚晴,“查查谁举报的。”
苏晚晴翻开账本,指尖停在一行记录上:“周永华上周去了无线电管委会,以‘爱国商人’名义捐赠了二十台进口收音机。”
“果然。”雷宜雨冷笑,“他断了我们的走私线,现在又想断信息线。”
老吴攥紧扳手:“雷哥,要不咱们换个法子?”
“不换。”雷宜雨从桌底拖出一个铁皮箱,掀开盖子,里面是林维生新研发的“隐蔽式信号接收器”,外表看起来像个普通保温杯,实则内置微型天线。
“既然明的不行,那就玩暗的。”
次日,汉正街的商人们发现,“雷氏行情站”换了新装备——
卖热干面的摊主老李,摊位上摆着保温杯,杯底贴着“雷氏”标签,耳机线藏在围裙下,实时收听股票行情。
裁缝铺的张婶,缝纫机旁放着一个搪瓷缸,缸底藏着接收器,每隔半小时就有伙计来“续水”,实则是更新行情。
就连蹬三轮的“扁担”们,车把手上都挂着小铁盒,盒盖上刻着“雷氏物流”,实则是一台微型收音机。
王振国带着稽查队转了三圈,愣是没发现一台可疑设备。
周永华坐不住了。
他的走私生意被雷宜雨断了,现在连黑市信息差的钱也赚不到。他咬牙找到无线电管委会,拍出两万现金:“必须查封雷宜雨的非法电台!”
王振国犹豫:“可我们没证据……”
“要什么证据?”周永华冷笑,“就说他干扰航空频段,危害国家安全!”
深夜,雷宜雨站在长江边,望着对岸的灯火。
苏晚晴匆匆走来,手里捏着一份抄录的电报:“周永华买通了管委会,明天要突击检查汉正街,所有收音设备一律没收。”
雷宜雨眯起眼,突然问道:“林维生,如果咱们不接收信号,而是‘发送’呢?”
林维生一愣:“发送?那得申请电台执照……”
“不申请。”雷宜雨指向江对岸的龟山电视塔,“用它的频段。”
次日,稽查队浩浩荡荡冲进汉正街,挨家挨户搜查收音机。
可奇怪的是,所有“雷氏设备”都收不到股票行情了。
王振国正疑惑,突然,街边所有广播喇叭同时响起——
“……豫园商城……现价130元……涨6%……”
声音清晰,覆盖整条汉正街。
王振国猛地抬头,声音竟是从街办宣传站的广播里传出来的!
雷宜雨站在街办门口,手里拿着一盘“政策宣传磁带”,微笑着对王振国点头:“同志,我们在播放‘改革开放经济成果汇报’,有问题吗?”
王振国哑口无言。
周永华远远看着,脸色铁青。
民众乐园仓库,雷宜雨将《股海密电码》手册锁进保险柜。
大建兴奋道:“雷哥,这下周永华彻底没招了!”
雷宜雨摇头:“不,他还有最后一招。”
他看向窗外,长江的夜航船拉响汽笛,像一声悠长的号角。
“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红灯牌收音机的旋钮突然迸出火花,雷宜雨猛地扯下耳机。改装电路板上的三极管正冒起青烟,苏晚晴冲进来泼了半搪瓷缸凉水,滋滋作响的电路板映出她发白的脸。
“无线电管委会的人到江汉关了!“大建踹开门,手里攥着被剪断的天线,“周瘸子的马仔举报我们窃听国家机密!“
雷宜雨一脚踢翻工作台,收音机外壳“砰“地裂开,露出用口红笔标记的频段刻度——92.4mhz处还残留着上证所的试播信号。他抓起《无线电维修手册》塞进炉膛,火苗瞬间吞没了那些手绘的K线图密码。
“雷哥,稽查队带频谱仪了!“老吴从窗口翻进来,工装裤上沾着自行车链条油,“最多十分钟就到!“
苏晚晴突然按住雷宜雨的手,眼镜片上反射着跳动的炉火:“记得之前的螺纹钢期货吗?武钢高频车间有台苏联造示波器......“
院外传来刹车声,手电光柱扫过窗帘。雷宜雨拧开最后一瓶蓝墨水,缓缓浇在冒烟的电路板上。液体接触短路点的瞬间,整个房间突然陷入黑暗——保险丝烧断的焦糊味中,他摸到苏晚晴递来的自行车铃铛。
三短一长的铃声在黑暗中格外清脆。
“同志,我们是武大英语听力实验小组。“雷宜雨拉开大门,举起烫手的收音机外壳。烧焦的电路板上,被他用改锥迅速刮出“VoA“三个字母。
稽查队长狐疑地扫视屋内,频谱仪屏幕上的信号峰值早已消失。他的皮鞋碾过地上一本《许国璋英语》,封底内页用蓝墨水写着明日试播频段:96.8mhz上午10:00整。
雷宜雨凝视着烧焦的收音机残骸,指尖摩挲《许国璋英语》封底那串蓝墨水频段。窗外稽查队的车灯渐远,他突然抓起痰盂砸向墙面——搪瓷碰撞的脆响中,钢渣簌簌掉落,露出藏在夹层里的微型电路板。
“周瘸子派人混进管委会...“苏晚晴用镊子夹起电路板,上面焊着武钢高频车间特有的钽电容,“这改装手法和上个月被盗的示波器零件一样。“
大建踹开仓库后门,手里攥着半截自行车链条:“刚截到消息,周瘸子明天要招会计!“链条油污里粘着张招聘启事,薪资待遇处用红笔圈出夸张的数字。
雷宜雨突然笑了。他拎起桌角印着“先进工作者“的搪瓷缸,缸底茶渍勾勒出保温杯的轮廓。“老吴,把上次缴获的东欧微型相机拿来。“他蘸着蓝墨水在缸底画了道弧线,“既然要玩无间道,我们就给周会计准备个...保温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