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桢回到房间后,没有再刻意去抵挡那股来势汹汹的沉沉睡意,隔壁的真君虽然是魔修,在此刻也莫名给他带来一股熟悉的安全感,他的意识像是绑上了石头,坠入了汪洋大海中,眼前逐渐模糊,最后看不见一丝光亮,像是溺在水里一般的睡过去了。
等再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日悬高空,窗外的鸟鸣、风声、枝叶摇曳声轻柔舒缓,恍惚之间,顾桢像是回到了明见山山涧中的那处突破时闭关的洞府,外头的小雀还在梅花枝头和寒松林间来回飞动跳跃,羽毛抖动时晃下松针上积着的蓬松的新雪。
“叩叩叩。”
房门被叩响的声音瞬时将顾桢发散出去的思维给收了回来,门外人叩门的力道和几次之间的间隔与张青池和李青霜的习惯并不相同,顾桢下意识地警惕起来,清了清嗓子,坐起来对着房门问道。
“请问是谁在叩门?我还未起身,且劳烦阁下等一等。”
谁知门外之人就像是听不见顾桢说话一样,自顾自地说道:“好,那我先进来了。”
语毕,木门一开一合,那魔修就站在了顾桢的面前。
他今日换下了昨日那身紫色衣袍,转而穿了一件黑色的袍子,上头用金线绣了鹿形纹样,几处坠了珠玉的衣摆在行走之间琳琅作响,有暗纹流光般滚动而过,浑身低调,却又暗藏了奢华。
敞开的衣襟处露出了大片雪白至极,近乎苍白的胸膛,随着魔修的靠近离顾桢越来越近。魔修走至顾桢床前,俯下身来,披散的长长黑发顺着脊背肩颈滑落至胸膛之前,半遮住了裸露更多的大片肌肤。
二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顾桢能够闻到他的黑发上的淡淡的花香,萦绕在顾桢的笔尖,明明轻如尘烟,却经久不散。
顾桢能看见他同样敞开的里衣襟口处绣了大片精美雍容的金色牡丹,花蕊由颗颗细碎的红色玉珠攒起,温润的玉石反射着淡淡金光。
发尾微卷的黑发随着动作散落在了顾桢向后仰的肩上,拂过他的面颊,像是细润轻柔的羽毛,带起一阵难以消磨的痒意,顾桢的脸瞬间就红了,不知所措地以手撑床,慌乱中试图向后退去,直到背部撞在了墙壁上。而魔修跪趴着爬上了床,仍旧紧紧地贴着顾桢。
“前……前辈,可否请您先下去,我立刻更衣起床。”
魔修忽地粲然一笑,好似万紫千红的盛放花海,那双带着血色的漆黑瞳孔中有着丝丝光芒流转,两片带着自然微笑弧度的薄唇轻启,声音低沉喑哑,听得顾桢耳道里面发痒。
“别总是前辈前辈地叫,活生生把人都给叫老了,跟你那个老古板一样的师兄学什么嘴?”
“我有名字的,叫我寥玉。”
寥玉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压了一下顾桢的下唇,轻笑道:“快点,叫一声听听。”
顾桢的嗓子里似乎塞了东西一般不听使唤,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寥……寥玉前辈。”
“啧!”寥玉面上温柔似水的表情一下收了回去,姿态懒散地在窗边的小榻上斜卧,一手曲起,撑着脑袋,一头黑藻般的微卷长发顺滑的铺开,血色饱满的嘴唇向下瘪了瘪,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没意思,你跟你师父一样没意思,逗弄几下便无趣至极!”
顾桢耳朵还红的滴血,此刻好不容易得了自由,不再被钳制在床脚不敢动弹,立即就翻身从床上起来,将身上被揉乱的衣袍扯平抻直,慌忙间还记得礼数,匆匆对寥玉行了个标准的弟子礼。
“不知寥玉前辈还与家师熟识,昨日未能以礼相待实属失礼,还望前辈饶恕。”
听寥玉那语气,估计是用相同的法子也逗弄过明渊,而能这样做还不被一剑劈死的魔修,与明渊的关系应当是极好了,顾桢同他执弟子礼也不算逾越。
“还叫前辈!叫师叔!”
寥玉只是远在北地,听妖族的雪英真君在信中和传音里提到许多次明渊新收了一个弟子,但近距离见到还是第一次。正所谓子肖父,弟子自然也与师父肖似,顾桢长了一张端正大气的脸门,鼻梁高挺,斜眉入鬓,一双杏眼炯炯有神,神色虽然还甚为稚嫩,却也有了冰雕雪塑的滋味,身姿修长挺立,看着精瘦,上手一模便知全是紧实的强健肌肉,一看就是标准的俊俏剑修的模样。
窗外的阳光透过碧纱窗照了进来,打在寥玉瓷白的侧脸上,将他的黑色瞳孔照的透亮,像是一颗极润的墨玉,衬得其中那一点血色愈发鲜艳。
寥玉无趣地搓弄着指尖,随口问道:“昨日那两个是谁的弟子?”
还不等顾桢回答,他就哼了一声,自问自答道:“如此没有礼数,冒冒失失大大咧咧,必定是白虹峰那个蠢货的徒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顾桢不好接他这话,只好咳嗽了一声:“……回师叔,两位师兄是玉峤真君的亲传弟子。”
寥玉清楚地“嘁”了一声,似乎在说果然如此。
“你们三个小孩儿,来这里做什么?”
闲聊许久,寥玉突然将话题扯到正事上头,但仍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顾桢回道:“我和师兄准备去峵城花朝节,想在曲江城中转停留,不料灵舟在此处失去动力坠落了,我们每每到了夜晚便会失去灵力,而且不管走向何方都会绕回这郭邑城,几番之下便只好决定先进来探查一番是否有古怪再另行想法离开。”
寥玉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语气懒散:“那你们昨夜出去看到什么了?”
顾桢便将昨夜所见详细描述给寥玉听了,寥玉反应却平平,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事情。
顾桢看着他的表情,试探着问:“不知寥玉师叔来郭邑城有何贵干?”
寥玉似笑非笑地看了顾桢一眼:“怎么?想套我的话?”
顾桢怕他觉得冒犯,虽然本意确实如此,但被人直接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好不容易才降了温的脸又红艳艳的,当即行礼致歉道:“冒犯师叔了,还请师叔恕罪。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情况。”
寥玉见他那副惶恐羞涩的模样十分新奇,不禁大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