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翟林的书房,岳鹰瞳孔猛地紧缩,当即“哇”地惊呼出声。
连片的书架上密密麻麻摞着书册,药香与墨香混着松烟袅袅漫来,隐约可见东窗下悬着一幅《仙人渡海图》。
书案上残卷半展,青铜博山炉吞云吐雾,炉盖上仙人驾鹤的浮雕栩栩如生。
岳鹰啧啧称叹,摸了摸博古架上的青瓷葫芦,又凑近了去瞧二十八宿的龟甲罗盘,直到穿堂风叩响悬挂的铜铃,方回过神来。
“翟小郎君,万万没想到,你还真是个修仙的真人。”岳鹰回过头,看到不知何时从她钳制下挣脱的翟林正环抱双臂,如受气的小媳妇般躲在一旁愣神,她凑过去,推了他一把说,“这么多书,你看得完吗?”
翟林躲开她,转过身去,理了理衣衫说:“这有何难?闲来看书消遣,需用时翻书查阅,一年总能看完几本。”
看书竟能用来消遣,真不是寻常人能做的。岳鹰又是一番啧啧啧,再看翟林时,就多了几分敬畏。
她深吸了一口气,学着徐惠的举止,撑着手尽量端庄大方地走了几步,一屁股坐下来说:“翟小郎君,我且来问你,既然你也曾读过几本医书,那你可知道……”
说到此处,她忽然想起什么,神色一黯,站起身说:“罢了,问了又能如何,且这么着吧。我出门逛去,就不耽搁你修仙了。”
翟林已经预备好了满腹才华要展示,看见她兴致勃勃问了一半突然又要告辞,心底莫名有些失落。他紧走两步,跟上前去:“这里的路我最熟悉,我带你去吧。”
两人游走在田间小道,遥望远处的山脉。岳鹰问道:“翟小郎君,你说人死后,真的会成仙吗?”
“生死有命,就如四季更迭、昼夜交替不可违逆,但形可灭神却可不灭。只要内修品德,外修机体,乃至与道合一,摆脱轮回之苦,以致不朽。”
“到那时,是不是就可以每时每刻都能看见自己最想见的人,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岳鹰怅然问道,“你说我这样的人,平生也没有做过坏事,能成仙吗?”
“你于修道也有兴趣!”翟林兴奋地将手掌对拍了一下,“如此也算知己了。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来问,我所知所学全部都可以教授给你。”
岳鹰被他的郑重吓了一跳,眼珠骨碌转了一圈,神秘兮兮地靠近他说:“那如果我想知道,你是喜欢飘逸潇洒的男仙子,还是威武雄壮的热血男儿,你愿不愿意说?”
翟林的笑容僵在脸上:“你不要乱说!”
岳鹰不准备放过他:“我倒是认识一个极好的人。要不然,我劝劝他改喜欢男人,这样便与你般配了。夜深人静时,你也好好教教他,如何才能超脱。”
“我告诉过你,不要乱说,不要乱说!若是再乱说,我……我定饶不你!”
“唉呀,这就恼了?我好奇问问都不行吗?”岳鹰走上前,跟住他继续问,“我只是闲来无事,替你操心罢了。你不理我的好意就算了,怎么还同我甩脸子?”
翟林捂了耳朵就跑,岳鹰在后面不死心地逗弄他:“别走啊,你再陪陪我啊……”
翟老爷和管家远远看着两人的打闹。管家说:“这个徐大姑娘,倒和传闻中不甚相同。”
“难得林儿喜欢她。”翟老爷忽然正色,一副奴隶翻身的神色道,“真该让那帮多嘴多舌的人都来瞧瞧,我还谁还敢说我们林儿不喜欢女子!”
“可是老爷,不管她是什么身份,眼下都不是良配啊。”
“良配?”翟老爷哼笑道,“谁说她是良配?若是她能让林儿回心转意,又能让五叔在宫里官员亨通,护我翟家兴旺发达,也算物尽其用。对了,北面有消息了吗?”
“算算日子这两日就要到了,咱们的人等在路上,五老太爷一到,便即刻迎回。”
翟老爷点点头,低头从药圃里拔了一株药草,放在鼻间嗅着,低声叹道:“老徐啊老徐,你生前把着往南的生药专卖,半口羹也不肯分与我吃。临了临了,还不是要来助我?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啊!”
京中要派人来翟家庄的消息,王忠也慢慢打探到了。这些日子,他和玉儿趁着帮药农采药,在庄里各处走动,搜集到不少小道消息。
隐约听说他们要加紧采药,以免过两日忙起来腾不开手,便猜测是岳鹰当日下的保有了回应,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
然而,待他找到岳鹰汇报,却见她大刀金马坐在隔壁院子里,和翟林嬉笑,心里愈发七上八下。
好不容易挨到她回院,王忠上前规劝道:“岳……姑娘,你邀的人不日就要到了,咱们该备的药物也该备下了。这些日子,我在四处看了,这庄子里都是些寻常的药材。若是有些别样的需用,咱们要早做打算啊!”
“不必了。”
“不必?”王忠诧异道,“姑娘,咱们这次行事可非同儿戏。”
岳鹰倒了杯水,一口气灌下说:“你若不放心,多备些补血益气的良药,早晚用得上的。”
王忠见她油盐不进,又摸不清她的心思,只好偷偷备下了逃亡线路,只待时机。
日子在各怀心思中悄然度过,京中使者抵达时,已经是五日后的深夜。岳鹰在睡梦中被叫醒,无视玉儿的极度忐忑,认认真真地梳妆了一番,从从容容地前去迎客。
来者均身披黑色斗篷,头戴风帽,面有黑纱,隔着屏风,甚至分不清他们是男是女。
“你会解蛊?”一个尖利嗓音问道。
“我要见的人来了吗?”
“贵人是你想见就见的吗?”
“解蛊之术是你想听,我就要说的吗?”
尖利嗓子待要发怒,被他一旁的人止住。那人沉声说:“你说你能解蛊,拿什么证明?”
岳鹰取下那块莲纹方牌,有人用托盘奉了上去。屏风那边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终于,那人发问道:“你是谁,这居士令是从哪来的?”
“既认识这块令牌,就应该知道我到底是谁。难不成你如今成了宠妃,就眼高于顶,以为这令牌于你无用了?”
屏风那旁一阵淅淅索索,人退的只剩一人。
那人绕过屏风,直接在岳鹰身前跪下,哀声道:“属下万死,冒犯使者。请使者念在属下尚有一用,饶属下性命。”
岳鹰起身走到她身侧,俯身看过去,黑乎乎的鬼脸面具下,露出一抹白皙的脖颈。
她做出苏景轩当日在书房议事的神色,居高临下问道:“你是俞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