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是黑夜,前方是黑夜,左边和右边也是一片漆黑,连秋虫的低鸣声都找不见了。
被诋毁,被欺辱,遭打劫,遇到恶狼,其间的惊慌都不如这一刻。岳鹰一路默默流着泪,靠近城门时,早市已经开了张。烟火气下,每张脸都如此鲜活。
岳鹰盯着馄饨碗里冒出的热气,恍惚中看到苏景轩像当日那般,笑容真挚地望着她。
“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对面的大婶对着她挥了挥手,“赶紧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眼泪就是这般,毫无征兆地滚滚而下。大婶吓了一跳,急忙道:“孩子,你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人这辈子,不如意十之八九,只要咱还能吃上热饭,就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邻桌也有人探出头来:“是啊,姑娘,你是不是付不起饭钱?这碗馄饨我请你了。”
岳鹰再忍不住了,伏在桌上,放声痛哭,众人吃了一惊,连老板都走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
食客中有人认出了她:“这不是岳女侠吗?是谁欺负你了,你说出来,我们帮你做主。”
“对啊,我们帮你做主。”周围的人附和着,而她和他们几乎都是素昧平生。
曾经,她是那么厌烦嘈杂,那么厌烦旁人突出其来的亲热。如今她却从这种嘈杂中感受到了温情。
细想下来,它们像空气一样平常,平常到她忘了,所有质朴和热闹背后,其实就是平淡和安宁。
岳鹰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放下一块银子,对着周围行了个礼,沿着街道慢慢走了回去。
苏青墨没有回来,徐惠昨夜做了噩梦,不住地患得患失。岳鹰开了铺门,却半日没有客人上门。临近中午时分,一条爆炸消息不知从哪开始,突然就传遍了整个街道。
据过往的行人讲,昨夜有刺客闯进县衙,不仅在牢房里杀了不少犯人,连县令家的小妾都被劫走,衣装不整地死在郊外。
人们还想对“衣装不整”进一步挖掘,示警的鸣锣就响彻天际。紧急戒严令一出,家家关门闭户,大队官差在街头来回穿梭。有人认出了那是府衙官差的服色。
徐惠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哭妹妹凄惨,一会又要出门探听她爹娘的消息。岳鹰一语不发地擦拭着朴刀,只是在她将要出门伸长脚拦着。
徐惠折腾了几次,终于累了,靠在榻上抽泣个不停。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她处处拔尖,处处要和我比。我恨她故意设计,让人污我清白,更恨她助纣为虐,残害爹娘和徐家。
可如今她这般不明不白去了,我总要去问一问为什么。还有我爹娘,他们在牢里怎么样了,你怎么就不能放我去呢?”
“有什么不明白的?早就说过了,这是因果。”岳鹰放下朴刀说,“至于徐家其他人,除了你父亲,许都是还活着。”
“真的?那我什么时候能接我阿娘回来。”
岳鹰避开她殷切的眼神,道:“我说的是“或许”或者。而且,即便她们能逃过此劫,如果你不能提供一样证据,徐家人照样是死无葬身之地。”
“什么证据?”
“徐家受人之托,豢养病种输南,残害平民百姓的证据。”
“胡说!我阿爹阿娘最是良善,怎么会做这有违天和的事?”徐惠摇头,喃喃道,“他们向庙里捐香油钱,每逢灾年都设棚施粥,他们教我与人为善,不会的,不会的!”
岳鹰只是盯住她不说话,徐惠忽的瘫坐在地,又哭了起来。
“此刻没有时间再耽搁下去。”岳鹰冷声说,“上面的话,是我昨夜亲耳听来的。如今这些消息也验证了,和我听来的完全符合。你如果不想你娘死,就先别哭了,好好想想我说的。”
“可是我不知道你说的证据,徐家从来没有这样的地方啊。”
“你不知道,徐家总有人知道。如今最可能知道这个秘密的,会有哪一个?”
徐惠扶额想了一阵,说:“我娘很是信任福叔,我阿爹也常把一些事交给他们父子去做。”
“王忠,”岳鹰点点头重复道,“就是那个带着你逃走的王忠。好的,我知道了。”
她站起身说:“我出去一趟,你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若是有人冲进来对你不利,你把这个锦囊交给他。”
徐惠接过去,岳鹰继续道:“如果是我师父回来了,我们今日说的这些话不要告诉他。”
“你去哪里?”
岳鹰把朴刀背在身上说:“救人。”
当夜,州府巡检司衙门里,一枚石子破窗而出,裹着字纸落在巡检使的书案上。伏案阅卷的巡检使拿着字纸跑出来时,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墙边的枝条在迎风摆动。
邙山绝壁前,岳鹰押着一个黑衣山匪,厉声道:“把他们喊出来!”
“女侠,姑奶奶,再往前真没有路了啊!唉呀呀,唉呀呀,落到你手里我认栽,你要杀就杀吧!”
岳鹰撤回手,再次掏出方牌说:“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个牌子认识吗?留你一条小命回去报信,你同里面的人说,那个人一日不来见我,我就一日等下去。你们的人出来一个我打伤一个,出来两个我打伤一双。”
岳鹰转身往回走去,黑衣匪徒蹲坐在地几乎哭出声来。石壁后,有人愤然道:“这娘们儿欺人太甚,看我不出去宰了她!”
“给我回来!”李源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说,“瞎了你的狗眼,你没见她手里拿着牌子。”
“牌子?什么牌子?”挨打的人把脸挤在石缝儿里往外看去,岳鹰已经背着朴刀转过山口,朝河边走去,他耳边传来李源欲哭无泪的声音,“能召唤来令管事的牌子。”
吉令上次临走时,好好教训了他一通,还交代以后谁敢惹携带这个牌子的人,谁的人头不保。
自岳鹰三日前进邙山闹事,他就发了信鸽,可吉令迟迟不回信,他让兄弟们多方躲避,岳鹰却像个煞神一般藏在暗处,短短几日,打伤了十多个出谷的兄弟。
“去,再发一个信鸽。就说令管事再不来,她就要抹脖子了!”李源丢下这句话,哭丧着进了议事厅,“他娘的,当初惹她的,是你们哪个狗崽子?”
议事厅内外噤若寒蝉,一个胖子瑟缩道:“小人当初也是,想给兄弟们多抢点金子!”
“放屁!老子让你打劫富商,富商,脑满肠肥的富商你懂吗?他娘的不听老子的也罢,还敢动别的歪心思。老子眼看就能回到上面去享福,被你这兔崽子害得挨了罚。如今还不知道要在这山里做多久的劫匪!老子遇到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李源破口大骂,一骂就是两个时辰,骂得累了,就蹲在空地上眼巴巴地等。到了第三天,他终于来了一个信鸽,解开足环,里面写着三个字:“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