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近了,却是县学里正在搭台比试。
熙熙攘攘间,只见台上走出一个冠装男子,高声唱诵说:“我武清境内,文风端肃,县学自设馆日起,以昌学为己任,弘道以养正。
今有出云馆远道而来,与我等共探文章精妙,清风斋诚惶诚恐,无奈箭在弦上,只得仓促应对……”
台下有一短衫男子说:“这帮酸儒,也学起武人比试了?只是不知道咱们这学里能不能赢?”
另一人答:“拢共不到五个举人老爷,余下又多是些嘴上没毛的秀才。我看难!”
有人插话说:“早前要入赘徐家那个,不是有几分才学吗?”
“他啊,嗬!”那人放低了声音说,“他来不了了!”
岳鹰陡然心惊,再去细听,那人的话已经被一阵喝彩声挡住。她逆着人流朝几人靠近,隐约听到他似乎在说“徐家出事”“抓起来”“打死”之类的话。
她越发焦急,又朝那人靠了几寸,眼看就要拍到那人肩膀,一辆失控的马车裹挟着劲风,一头扎进人群。众人避之不及,被冲撞得七零八落,此起彼伏地响起尖叫声。
岳鹰用衣袖遮住扑面而来的尘土,觑眼望去,一位老者被马车擦倒,正挣扎着朝一个孩童方向移动。那个孩童留着双髻,捉着手里拨浪鼓闭目大哭。
眼看马蹄就要踏过来,岳鹰飞身过去,抱住他就地一滚,在一阵唏嘘声中,把孩童放在路边,又扑身到了马车旁,死死抓住马缰绳。
高台上持剑的学子中,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掠身骑在马上,截停了那匹疯马。
一切只在几息之间,待尘埃落定时,端坐在高台上的士人们才回过神,纷纷围了上来。
岳鹰捂着受伤的胳膊往后退去,骑在马上的人被重重围住,街口处连滚带爬跑过来一个马夫。
“对不住,对不住,不知这畜生今日是怎么的了,竟把我也甩了出去!”众人围上前去,大声指责,要求他偿还损失。
岳鹰正想趁乱离开,被身后的老者喊住,他一手拄拐,一手护着那个孩童,艰难地移到她跟前,一揖到底。
“多谢娘子出手救我孙儿,小老儿合家都不会忘了娘子的大恩!”
岳鹰尴尬不已,忙扶起他,朝他回了一礼,笑着摸了摸那孩童的头发,转身就要离开。
“刚刚出手的侠女去了哪里?”制住了惊马的学子仍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四处探查。
岳鹰贴着马车车厢快速朝前。
“在这!”一个中气十足的妇人扯住了岳鹰的袖子,“就是她!我们女子中的豪杰!”
岳鹰以往只知道被人围着骂十分可怕,没想到被人围着夸也极其难堪。
她尬笑着连连拱手,高台上一个有几分面熟的士人走过来说:“娘子巾帼不让须眉,这般义举,殊为难得。当彰表宣扬,教化乡里。不知娘子姓谁名谁,家住何方?”
岳鹰正绞尽脑筋搜揽词汇,去推脱他的好意,人群中又有人惊叫起来:“唉啊,这车里有死人!”
围着车夫发难的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跳出老远,以车厢为中心聚起一个圈。
再去看时,车尾空隙处,果然伸出一双男人的腿脚来,依稀能看到上面鲜血淋漓。
岳鹰下意识提起衣袖往后遮挡,手抬到一半,方想起苏景轩不在身边,她理了理衣袖,自嘲地笑了一下。
有人回过神来,揪着车夫就要去报官,马车外又乱成一团。
说要彰表宣扬她的士人,大跨步朝前,在几个学子的簇拥下,凑近马车,缓缓揭开车帘。看清车内情况的他,瞬间脸色大变。
“慢着,诸位慢着!”士人回头高呼,制止乱起来的人群,“大家先不要报官,他只是受了伤需要医治。”
就在他这一揭一放间,已经有人看到了里面的情形,惊叫道:“是个学子,是县学里的学子!”
受伤的老者拉着孙儿慢慢靠上前,行礼道:“王教谕,老朽不才,略懂些岐黄之术,若蒙不弃,某愿意助一臂之力。”
王教谕就是刚刚那个士人,他也认出了老者,立马躬身还礼道:“济安堂老神医的妙手谁人不知?老神医请随我来。”
有学子上前抱住老人的孙儿,搀着他随王教谕去了。这边已有人抬来门板,把受伤的学子从马车里拖出来,用布衾盖上抬走。
在他们裹上布衾的前一刻,岳鹰分明看见,受伤的正是她昨日才见过的郭垒。
就在这一晃神的工夫,马车夫穿过人群,准备逃走。岳鹰悄悄跟上去,却在岔路口不见了他踪影。
“别再跟了。”岳鹰回过头,吉令从一处断墙处跳下来说,“岳娘子想知道什么,我来告诉你就是了。”
“是你们干的?”
吉令不置可否说:“我只是把他丢进徐家院里,他自己摸到了人家小娘子的床上。今儿既然闹开了,他也要如愿以偿了。不几日他那新娘子就要娶进门了,岳娘子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去吧。”
岳鹰摇头叹道:“也罢,都是他咎由自取。”
“岳娘子,你这是准备回月华巷?”吉令从她身后跟上来。
“我去铺子里看看。”
“你帮了县令家女儿这么大一个忙,铺子里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好。”吉令抱着臂膀跟着她说,“我们郎君这会子可伤心得紧呐!”
“让他伤心着吧!”岳鹰加快步子,转上了回店铺的路。
吉令在身后说:“岳娘子,你今天发脾气出走,郎君又犯病了。”
岳鹰停着脚步说:“有徐风呢,死不了。”
“岳娘子,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从前,有户人家,只得了一个宝贝郎君,郎君情窦初开爱上一个小娘子。这小娘子把他的心来回践踏,直把他折磨到不成人形。
后来,这家的夫人出手了,你猜这个小娘子最后怎么了?”
岳鹰回过头,吉令脸上惯有的嬉笑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冷漠,他看着远处说:“岳娘子,咱们不能不听劝啊。不管怎么样,咱们还有家人。”
隔着街道,七郎正对着一个糖葫芦舔得起劲。
岳鹰忽然开口问:“吉令,我今天早上叫你时,你为什么要夺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