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景轩在清风苑里翻看账本累了,凑在铜镜里察看脸上的瘀肿,见脸颊侧面隐隐还有几处指痕,暗骂了一声“愚妇”!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他抬头望去,赵弘嘉正被一群嬷嬷丫鬟簇拥着进了院子。
苏景轩眉间微皱,再抬眼已是满面和煦。
“这是谁惹了我们嘉嘉?”
赵弘嘉自顾自坐下,嘟着嘴跺脚:“舅舅还说最疼我呢!我一来你就走了,留下一屋子刁奴净欺负我!现下,连临梧院都不让我进了。”
“嘉嘉到临梧院做什么?”苏景轩说,“当日接你来时,郡主可是下过几道命令的,让我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舅舅也要跟外祖母一样管束我吗?”赵弘嘉愤然在座椅上扭头,“早知道我不来你这里了。”
苏景轩笑意盈盈道:“你不来这里,舅舅这些好东西给谁呢?”
他向外招了招手,吉敏趋步退下,不多时就指挥着几个小厮,抬进来了几口木箱,在赵弘嘉面前一字摆开。
大串的东珠,晃眼的金饰,夺目的琉璃,赵弘嘉的目光从它们身上漫不经心地掠过,直落到一个敞开的木盒上。木盒里,镜面如水,正照出她眉头紧蹙。
赵弘嘉瞬间喜笑颜开,抚摸着花色繁复的铜质镜托道:“舅舅,这水银镜子好生新奇,值不少钱吧?”
“钱倒是其次,就是辗转托人有点麻烦。这是新近的菱花镜,在京城可是头一份,尚书家的娘子都没有的。”
赵弘嘉小心翼翼将镜子放回木匣,得意道:“我看王惜妍这次还拿什么跟我比!”王惜妍是尚书家的嫡长女,也是赵弘嘉的死对头。
苏景轩笑道:“总归是舅舅没本事,才让她仗着父兄总要压你一头。”
赵弘嘉难得地露出一点类似感动的眼神,似在安慰他说:“舅舅,我父母早逝,只舅舅你这个亲人,偏外祖母不许我跟你亲近。你放心,我以后会多多在她耳边说你好话的。”
苏景轩笑着去抚摸她发顶,又听她说:“你也要把赚得的财物再多献上一些,她一高兴就不会再为难你了。前些日子,她还想着给你说门亲事呢。”
苏景轩手停在半空,眸里的厌恶一闪而过,终究是重新勾起唇尾,将手缓缓落在她肩头:“不说我了,你且说说去临梧院做什么?”
赵弘嘉垂头勾手,一副小儿女情态:“舅舅明知故问,他如今伤了,我岂能不去看看?”
苏景轩扶着她肩头,把她往里间扯了扯,压低声音说:“郡主的人还在跟着,你怎的这么大胆?”
赵弘嘉嘟嘴:“我不管!左不过她再责罚我一顿!”
苏景轩叹了一口气说:“先前我不在,你怎的都好。如今我回来了,你好歹也要给我撑撑面子。郡主责怪下来,你再来我这里就难了。”
赵弘嘉急道:“我三两年才好不容易来住上几天,她连这个也不许吗?”
苏景轩道:“所以才不能逆了郡主娘娘的命令啊。临梧院那里,你不能再去了,去了我也不让你进门。”
赵弘嘉气鼓鼓地看着他,苏景轩继续低声说:“昨日他已经走了,留话让我代他告别。你只作不知道,闹几日脾气。我随后会派人送你回京见他,你们的婚事我也会设法促成的。”
赵弘嘉脸上神色变幻,拉着苏景轩又远离侍从几分,说:“他可曾说什么时候同我订婚?”
苏景轩叹气道:“只要有情意,订婚的事不论早晚,总归有舅舅在呢。现下就怕跟你来的人乱嚼舌根,我听人说,郡主知道我纵着你,很是不满呢。”
眼尾扫过门外垂首立着的崔嬷嬷,眼中带出一抹狠厉,赵弘嘉跺脚道:“舅舅放心,我必不让她再多嘴。”
说着,她起身就要离开,又被苏景轩拽住:“你心气放平些,出了岔子,咱俩都落不到好。”
赵弘嘉微微点头,重新站回那几个木箱中间,作势冷声说:“舅舅既然不愿通融,嘉儿就先告退了。以后,你也休想再同我好。”
说着,她一跺脚冲出门外,乌央乌央的人跟着她离去。苏景轩在她身后急声喊:“嘉嘉,好歹把舅舅精心挑得东西带上。”身子却一动不动,没有半分着急模样。
瞧着他们出了院子,苏景轩吩咐吉敏晚些时候把东西抬过去,之后自己坐回书桌前,重新看起了账本。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苏景轩放下账本,靠在椅背上闭眼小憩。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睁开眼,吉敏已到了近前:“郎君,荷花池那里出事了。赵娘子又把岳娘子捉了去,说要给崔嬷嬷抵命呢。”
半个时辰前。
赵弘嘉出了清风苑,没有朝南回自己的院子,反而沿着翠湖朝东,到了一个偏僻的亭子前,说要在亭里赏景。
丫鬟仆女慌慌张张奉上茶水,赵弘嘉却说自己要吃李子,指使身边的几个丫头去拿。
崔嬷嬷是赵弘嘉的奶娘,之前还照看过她的母亲,在居安郡主那里很有些脸面。所以,她平时里对赵弘嘉也多有管束。
眼见她又要在风地里吃李子,崔嬷嬷上前劝说道:“娘子,不是老奴又要托大说你。现下刚入春不久,俗话说春捂秋冻,怕的就是生了寒凉。
这里虽不及京城寒冷,也是不暖和的。四下里草木长得没个章法,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若是往常,赵弘嘉听了定是要顶上几句嘴,当时却反倒拉着崔嬷嬷叙起话来:“嬷嬷别急,我也是说说而已。你既不让我吃,等下她们拿来了我不吃就是。走了这么多路,你也坐下来歇歇吧。您说舅舅这院子如何?”
崔嬷嬷平日里难得她几句好话,见她今日如此体贴,心里由衷一阵感动,放缓了语气道:“一个商门小户的院子,能有什么好?不过是多一些野趣罢了!娘子,若叫老奴说,今后你还是别叫他舅舅了。”
赵弘嘉讶异道:“可舅舅待我极好呢。”
“他是哪门子的舅舅?”崔嬷嬷道,“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而已。若非当日你母亲病重,需西华山院的人医治。他们又有些财物年年孝敬,郡主岂容他活到今日?”
这样的话崔嬷嬷不止说过一次,赵弘嘉并不惊异,漫不经心道:“依嬷嬷看,我该如何跟他相处?”
“钱财可以多收,他的话却一句也不能多听。”
“比如……”
“比如现下,他明知道郡主不愿你和袁家结亲,却允许你和那个袁大郎来往,可知不安好心。”
赵弘嘉微微变色道:“嬷嬷也不愿意帮我吗?”
“老奴只盼着娘子好。若娘子一意孤行,老奴也只好如实禀报了!”
“只要对我好的,嬷嬷都愿意做吗?”赵弘嘉笑容可掬地问,“那嘉儿想要那池子里的枯荷,您老也帮我摘来吧。”
崔嬷嬷迟疑着起身,赵弘嘉眼里满是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