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柳泉时梦时醒,天色微亮时,他终于发现了一处合心意的山洞,指挥着岳鹰进把他背进去,才放心睡去。
此处临河,又处于禁猎期,四周没有人烟。洞外也只有连片的野草,连能入口的野果也没有。
而柳泉额间又滚烫起来,嘴里还不时说着梦话。岳鹰顺着踪迹查探了一阵,直接返回山洞背起柳泉,重新上了路。
凭借着幼时在林中生活的经验,岳鹰顺着溪流,找到了一处木屋。
木屋看上去十分破旧,可里面的一应家什却十分齐全。陶罐里还满满装着米粮,看样子应当是此地猎户备下的住处。
一般情况下,野兽是不敢轻易靠近这里的。
岳鹰将依然在昏睡的柳泉往床上一扔,自己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柳泉是被一阵扑鼻的香气唤醒的。他缓缓睁开眼,锅里的米粥正 “汩汩” 冒着热气,篝火架上烤着一条半熟的鱼。岳鹰坐在火堆旁边,正大口吃着烤鱼。
烟火袅袅中,岳鹰平日里惯有的冷清模样,此刻竟也柔和了许多。
“你醒了?”岳鹰听到响动。放下啃了一半的烤鱼,装了半碗粥走过来,“喝粥吧!”
没洗手,没洗碗,嘴角还泛着油光,柳泉认命闭了眼,张开嘴等着她喂。
忽听啪嗒一声,碗重重顿在床榻旁的木几上:“既然没死,就自己起来吃。”说着,她自顾自又去啃那条鱼。
柳泉的目光落在岳鹰脖间的血痂上,顿时没了脾气。
他奋力起身想要去够那碗粥,结果身体刚离床半寸,身上的几个伤口便同时传来一阵刺痛,整个人又重重地沉回床上,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岳鹰狠狠咬了几口鱼肉,把鱼骨往地上一掷,一只手揪住他领口一提,一只手端住粥碗,往他嘴中倒去,只烫得柳泉大皱眉头。
似乎是看到柳泉背上又渗出血来,岳鹰轻轻叹了口气,微微低下身子抵住他后背,喂粥的速度也放缓了些。
柳泉早年读《庄子》,读到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这句话,他总是感慨,自己不知何时才能成为这样德行高尚的人。
可就在此时此刻,他忽然明白,这似乎与德行并无关联,因为人在无奈的处境中,除了安之若命,实在也别无他法。
就如同现在,自己摊上了岳鹰这样的粗俗之人,也只能屈服。而且,她仅仅是释放出一点善意,他甚至都有点感动了。
一碗软糯的米粥下肚,柳泉只觉得通体舒畅。他刚要躺平,却又被岳鹰一把提起来裹伤。
“这伤口时不时就崩开一次,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岳鹰手下动作狠辣,犹如在对待仇敌,脸上的寒意能冻死一头熊。
柳泉想说男女授受不亲,想说她犯上不尊,最终还是闭了眼,默念“安之若命”。
不多时岳鹰就上完了药,冷声警告说:“你要是想活,就给我仔细些。自今天起,老老实实躺着休息,伤口早愈合一天,也好早一天动身。”
话虽说得不客气,道理却是那个道理。柳泉有心照做,奈何不到半个时辰,腹下就鼓胀起来。
“扶我起来!”柳泉忍了多时,终于倒吸着冷气开口。
“怎么了?”岳鹰正鼓捣一个渔网,闻言立马冲上前,“可是哪不舒服了?”
“扶我起来!”大颗的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渗出,柳泉害怕自己声音再大些,就会忍不住失禁。
岳鹰一把掀开被褥,柳泉忍着剧痛,努力抬起手臂,可那两只被粗布缠绕得像木棒一样的手臂,怎么也动弹不得。
再一转眼,岳鹰已经从床底拿出一只粗黑色的夜壶。柳泉还没回过神来,一只手已经探到他腰间,三两下就解开了他的裤子。
“大胆!无耻!粗俗……”
柳泉被岳鹰侧身摁住上身,只能搜罗着自己平生所知的脏话,奋力痛骂。可无奈腰间的软肉被她用力一拧,一股热流瞬间自下而出。
柳泉把脸扭到一旁,羞愤到几欲落下泪来。
“再告诉你一次,现下的处境,容不得你矫情!”头顶传来岳鹰冷冰冰的警告声。
像是为了安慰他,又加了一句道,“你只消快点养好伤,付了钱。离了此处,我们就再不相识,这点子破事,没人会说出去!”
有了这次,柳泉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挺挺在床上,任岳鹰像对待孩童般伺候了他几日。
见他如此配合,岳鹰也愈发用心,她顺着溪水走了很久,在一处水塘里捉了两尾乌鳢回来,和着米粥炖成汤,柳泉吃了,伤口愈合得更快了些。
只是他腿伤过重,岳鹰试了很多法子,也迟迟不见好转。两人也只能一日日耽搁在木屋里。
这日,岳鹰从溪边浣洗回来,一进门就看见柳泉半倚在床上,又在对着那个竹筒发呆,便轻车熟路地坐在炉火前烘头发。
柳泉假声咳嗽了几次也不见她回过身,只好大声唤她:“岳鹰,你过来些。我有话给你讲。”
岳鹰慢慢走近,支起一只脚,坐在床前的石头上,继续用手指梳头。
柳泉略过她的漫不经心,一脸郑重:“你可知道,我为何不顾生死护下这个竹筒?”
岳鹰不是没有过疑问,只是她向来话少,更不耐烦同柳泉多说话,所以也从未问过。
没问过,但不代表不好奇。
她摇摇头,配合地答:“不知道。”
“这里面有一个事关国运的秘密。”
岳鹰瞪大了眼,他却硬生生转移了话头。
“柳泉是我的化名,我本姓袁,名英积。先帝在时,我祖父做过从二品的枢密副使。父亲年少时,因为多次遭受文官子弟的轻视,不愿蒙荫补官,一心想科举入仕。
奈何天不假年,我十岁那年,他老人家就因病离世。祖父离世后,我家的日子也跟着艰难。直到当今圣上即位,才举合家之力,为我谋得了一个武官荫补名额。
高门子弟不用参加的呈试,我场场参与了;其他人不愿当的远官,我去了。跋涉千里,也不过是云州转运使属下的一个小小骑尉,贴俸供职的玩意儿。
想我锦衣玉食长大,如今却要孙子般伺候上差,遭同僚构陷,活得如牛马一般。”
袁英积朗声大笑,只笑得眼泪滚滚。
岳鹰更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她想过他不同寻常,却没料到他如此不寻常。
袁英积止住笑,含泪问道:“这个竹筒,既关乎国家兴衰,也关乎我的前途命运。岳鹰,你愿意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