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打开,里外皆是一惊。
“方婶子,你怎么来了?”
此时,屋里已经漆黑,只有残存的炉火冒出些许光亮,照在方婶子一丝不苟的鬓发上。
岳鹰走过去掌灯,却被她止住:“鹰丫头,别掌灯了,快随我家去。”
方婶子是方正的寡母,几年前赶集时被无赖欺辱,岳阿爹仗义执言救了她。
方正感念岳阿爹对他母亲的恩情,前来拜谢。两个人一顿酒后认作了干父子。两家人也像亲戚一般走动着。
方婶子为人端方,说话做事向来有计较,趁夜赶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岳鹰也不再多问,立马转身回房取了朴刀挂在腰间,锁了门就跟着她出去。
方婶子瞧着她腰间的朴刀,几次欲言又止。岳鹰只当她着急,脚下的步子迈得更急了。
方家在街东七八里外的书山村里居住,那里靠近青玉山东麓,人烟稀少,出了街连风都要大一些。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三四里路,竟是一句话也没有。
直到圆圆的月亮斜挂在东天之上,路上的景象亮堂起来,方婶子的脚步慢了下来,才开口问:“我听村里的人讲,你今日在集市上,亲口说和郭秀才和离了?”
岳鹰“嗯”了一声,想了想,补充道:“的确如此。”
“回来后四邻也不平静?”
“有一些嘴碎的造谣,不过已经警告过他们了。”
“只是警告可没什么用处!”方婶子叹了一声道,“不是婶子托大说你,你和你阿爹一样,总改不了深山里的脾气。你们是猎得了山间的猛兽,却摸不透人心啊!
瞧你阿爹,一辈子铁骨铮铮。在街道上几次行侠仗义,出钱赔力,也没落下几个真心朋友。
到最后竟被那两个风吹残柳般的人物哄去了心尖尖上的女儿,贴了多少钱财不够,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如今还……唉!”
岳鹰见她拭泪,强笑道:“好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今后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方婶子且宽了心吧!”
“我怎的还听说,那个惯会造谣生事的红姑,还在四处散布消息,说你和那个林捕头……”月光下,方婶子的目光满是关切。
岳鹰也不瞒她,把林来今天的无礼,一五一十地学给她听。
方婶子气得大骂道:“他也不撒泡尿照照他那张死了娘老子的驴脸,苦楚皮耷拉二里的玩意儿,竟有脸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
“怕他作甚!真要逼急了,大不了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方婶子皱着眉头直摇头:“老话讲宁惹君子,莫沾小人,这林来一肚子坏水,拿鸡蛋碰石头能有好果子吃?”
她说着,一把攥住岳鹰的手,“听婶子的,先把火气压一压。等见了你阿哥,咱们再合计合计。常言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再难的关,总能蹚过去。”
一股暖流从心底缓缓涌起,岳鹰将头顺势歪在婶子肩头,轻声问道:“婶子,您火急火燎寻我,莫不是家里出了大事?”
方婶子叹了口气说:“也不算什么大事,等你到了家,自然就明白了。”
书山村里,鸡犬声此起彼伏,村子尽头的柴扉小院前,方正带着六岁的女儿春妞正翘首以盼。
看到岳鹰,春妞挣开父亲的手,像个圆滚滚的线团般扑上来,捉住她的腿“阿姑,阿姑”地撒起娇来。
岳鹰只是第二次见她,却得她这般亲热,心里酸软一团,只怪自己来得匆忙,没给孩子带块糖来。她当即蹲下身,一把将春妞捞起来抱进怀里,大步进了屋。
院里飘着饭香,正屋里,方正娘子张氏背着小儿子,双手还忙着摆碗筷。见岳鹰进来,她笑吟吟迎上来寒暄。
岳鹰笑着应和,余光却朝四周打量过去。方正虽然身形还有些清瘦,但精神尚好。张氏和两个孩子也都穿戴齐整,家里看起来一切正常,难道方婶子火急火燎找她过来,只为叙旧?
强压下心中的疑惑,又勉强吃了一碗菜粥,岳鹰见他们仍是半句要紧话不提,就要起身告辞。方正却拦住她说:“不忙不忙,今日唤你来,是想让你陪我进一趟山。”
方婶子但笑不语,岳鹰点了点头,跟着方正出了门。月亮渐近中天,月光下只有一片麦地。
岳鹰望着远处墨色的山峦,停住脚步说:“义兄,哪有三更半夜带着食篮进山打猎的道理?这四下连只野猫都不见,您就别打哑谜了!”
方正嘿嘿笑了两声,压低了声音说:“就知道瞒不住妹子,前日我进山砍柴,撞见个伤得半死的郎君。
我瞧他行事,八成是哪家富贵公子。眼下他在山洞里已经养伤五六天了,叫你来,正是为了这事。”
岳鹰皱眉道:“那些个高门显贵,平日里谁会正眼瞧咱们?这人指不定犯了什么案子,莫不是劫了皇纲的响马?义兄可别好心办了坏事!”
“妹子且放宽心!” 方正道,“我也是市面上走动的,那人瞧着不像歹人。再说了,他答应伤好后带我做桩大买卖,足够咱们吃三年白米饭!”
说话间,前面已是一个山洞,方正学了几声布谷鸟叫,待洞里缓缓亮出光来,才带着岳鹰进去。
“柳老弟,这便是我同你提及的岳鹰岳妹子。妹子,这就是我刚说的柳泉柳老弟。”
崖壁前,一个年轻男子持灯而立,眼神里满是探究。灯影幢幢间,岳鹰心中一阵大骇:原来是他。
那日在吴记门前目睹自己出丑的青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