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三更天,岳鹰便先后拿下了三个泼脏使坏的。
第二天刚好逢集,五更报晓的梆子声刚过,岳鹰就将他们串成一串,赶到了镇中心的大集。
这集市平日里卯时过后才会热闹起来,可三个被缚了双手、塞了嘴的人走在街上实在扎眼,又有好事者一路指指点点,没多久就引来了半条街的人哄跟着。
待天光放亮,东西两坊早传遍了讯儿。岳鹰望着里三层外三层攒动的人头,硬着头皮抄起铜锣 “咣” 地敲了一记。正嗡嗡议论的众人猛地噤了声,百十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
她清了清发紧的喉咙,强装镇定道:“列位乡邻在上!小女子乃西街岳记皮货铺的女儿岳鹰,今日惊扰各位,只为求个公道见证。
自父亲带我迁居到此,向来与人为善、奉公守法,从未行过一件亏心事。哪承想近些日子,总有些天杀的泼皮往我家院子里泼粪扔脏,我昨夜一气之下拿住了人,细细拷问才知道里头的勾当 ——”
岳鹰手腕一抖,麻绳“嗖”地绷直,栓在另一端着的矮个男子,便趔趄着栽到人前。
“这是西街外坊的王二,前些日子欠了赌坊一屁股债,被人追得满街跑,心里窝着火没处撒,偏听了两句腌臜流言,竟说我‘妨人克命’,连着几天往我家院里泼粪!”
“这断断不可能!”人群里有人认出王二,连连摇头说,“这王二是个恭谨的,平日里见人就作揖打千,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怎会做出这等下作事?”
周遭一片附和声。
岳鹰扯掉王二口中的麻核桃,扬声喝道:“王二!你且当众说说,我如何‘克’了你?”
王二瘦削白皙的脸上青紫未消,被当众一喝,当即满脸涨红。他声若蚊蝇地嗫嚅回道:“是小、小的胡言乱语,不过是心里窝火……想撒撒气……”
一个爱热闹的闲汉听不清楚,特意往他跟前凑了凑,冷不丁被一股尿骚味冲得倒退了几步,掩了鼻子骂道,“呸!什么腌臜味儿?你输钱就输钱,拿人家小娘子撒什么气?”
旁边有好事的挤眉弄眼地搭腔:“这种兜不住尿的玩意儿,也就敢挑软柿子捏!准是瞅着人家姑娘家好欺负,哪成想……哈哈哈……”
周遭人跟着哄笑起来,王二臊得恨不能钻地缝,双腿死死夹住昨夜被吓尿的裤裆,心里却把岳鹰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岳鹰还以为他已经老实认罪,也不再多为难,越过他径直走到中间的妇人跟前。
那妇人三十五六岁模样,鬓角金钗歪斜,残粉敷着半张脸,正是前日里趁乱想摘岳鹰簪子的红姑。
岳鹰将连着她的绳子往前牵动了几分,红姑趔趄着站直了身子,脖颈跟着梗得老直,仿佛是要受县里的“烈妇”表彰。
岳鹰暗叹一声,说道:“这位是镇西中街巷的红姑,前日里,她借着替人出气的由头,趁乱偷窃我娘留给我的梅花簪,被我当场捉住,推搡在地,所以怀恨在心,连着几夜往我门上挂破鞋烂袜子!”
人群里当即有妇人大喝:“就凭她,还往别人门上挂破鞋?要我说,娘子您忒的心软,就该直接把那破鞋烂袜挂到她颈子上去。”
红姑此人,可谓镇上的名人。
她自年轻时就不安分,偷人吵架样样精通,成婚多年也没生下个一男半女。丈夫病故后,她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招猫逗狗地到处找相好,平日里不是挑拨东家分家,就是教唆西家休妻。镇上但凡有个异动,指定就有她这个祸根。
正因为此,纵使岳鹰没说那么明白,讨伐声早已经是一阵盖过一阵。
混乱中,不知谁扔了个烂菜叶子,将将盖在红姑头顶,活像她顶了个歪瓜裂枣的菜帽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直惹得众人前仰后合地哄笑。
岳鹰直替她难堪,劈手拽掉烂菜叶子,把三人中余下那位推到红姑身前。
这人五短身材,胡子拉碴,自带到这里就一脸茫然、双眼呆滞,这当口被喧闹声吵醒,一双眼睛瞪住岳鹰。
“此人不知姓谁名谁,听口音是隔壁县人。他自道妻子离家出走,百般寻不住,便恨遍天下离了夫婿的女子,还有意潜伏在院外,想杀了我。”
岳鹰举起从他那里夺得的匕首,刀刃被阳光一照,发出森森寒光。喧闹声中,突然听他厉声喝道:“娼妇!看我不杀了你!”倒把一旁的红姑吓了个激灵。
众人看他衣衫残破,目眦尽裂,眼底通红,也唬的连连后退。
但见岳鹰出脚在他腿间轻轻一踢,男人便跪下身来,忽的又哀声哭求道:“求求你,把我娘子还我!”
的确是疯癫了无疑。
已有人开始担心家中女眷的安危,提议岳鹰赶紧将他送官。
岳鹰不知如何回应,自顾自开口说:““西街那日的事,想必已经传遍山前镇了。当日小女实在不知吴老娘子身有旧疾,只当是白日里遭了贼,一时火起才失了分寸。
后来受了几句闲言碎语,一时气盛抹不开面,才口出狂言要报官。若早知老人家有病在身,便是借我十个胆子,也断不敢说出那等话来……
这些日子,我自悔将误会闹大,街坊邻里的责骂怨怼,我咽了吞了便是。可我岳家女儿,从来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
岳鹰冷了神色环顾众人,人群里的嘈杂声顿时低了下来。
“方才这三人的勾当,列位都听了个真章。是何居心、啥盘算,大伙心里都有杆秤。按咱洛朝的王法,寻衅滋事、泼脏使坏的,当受二十杖刑。但念在这人神志不清 ——”
她瞥了眼抖如筛糠的王二和仍昂着头的红姑,“王二迷途知返、红姑认罪尚可,又都是同镇乡邻,我便不与他们计较了。
可今后若有人再敢胡乱造谣,诬我清白,我定要像今日这样和他辩上一辩。”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太重,刚还扎堆儿看热闹的众人,心里头都犯起了膈应,已有几个甩着袖子嘀咕着要走。
此时,郊外村子的人也渐渐赶至,集市上的人越聚越多,岳鹰无意逗留,正准备解开绳子,吓唬几句,放他们离去,远处突然有人高声发问。
“岳小娘子,奴家有桩事闹不明白!”一个挎着竹筐的年轻妇人逆着光挤过来,“你说那疯子最恨世上对夫君不忠的女子,为何偏要寻你麻烦?莫不是……你本就是那等抛夫弃家的浪荡人?”
一句话好像盐入油锅,刚要散伙的人群轰地又聚了回来,齐齐看向岳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