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顺着后门外的石板路一路朝西,在路口处上了一辆马车,一刻钟后就停在了一条小河畔。
徐风在身后嘱咐道:“郎君,有什么不适,赶紧叫我啊。”苏景轩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拉过岳鹰就向前走去。
雨后的泥土尚且松软,农田里秧苗又恢复了新绿。苏景轩遥望着远处说:“此处虽没有山林,也不如渡河宽阔,却胜在清幽,颇有些野趣。你看着,可合心意啊?”
岳鹰哪有心思看景:“什么合不合心意的,这会子再清幽又如何?过一会儿还是得回那人多的地方,笨手笨脚地谋生活!”
苏景轩忽然停住脚步,盯着她脸上的某处,疑惑道:“这胭脂怎么抹到鬓角了?”
岳鹰慌忙去擦:“兴许是刚刚没有洗干净,擦掉了吗?”
苏景轩皱眉道:“没有,没有,你又把眉间黛涂了满脸。来来来,我帮你好好洗洗。”
岳鹰忙跟着他蹲在河边,把脸凑过去让他清洗。
“好了没有?”
“快了,快了。”
又过了一会儿。“还没有好吗?”
“嗯,快了,这点儿擦完就好了。”苏景轩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在她脸上涂涂画画。
岳鹰微微睁开眼,捉住了他满手的泥巴。
“好啊!”岳鹰直接把双手都浸入泥坑,“你给我等着。”
两人追逐打闹着,双双滚落到草坡下,哈哈大笑起来。头顶,天空瓦蓝,爱凑热闹的星星不知何时已经隐隐出现。
“你且给我说说,今天愁成这样,果真是怕不会化妆?”苏景轩笑问道,“你若是真害怕,不妨求求我,我来做你师傅。”
“呸,想得倒美!”岳鹰啐道,“就凭你这促狭性子,我找你教?!”
岳鹰边说边从脸上擦下泥污,朝他脸上抹去。岳鹰此时早已经忘了自己手上还有泥巴,在懵然不知间把自己脸上越涂越花。
苏景轩看着她又是懵懂又是得意洋洋的样子,笑得没有力气去推她,任她涂了自己一脸泥巴。
终于,他制住岳鹰还在作乱的手,止住笑说:“我同你说正经的,你是怕化妆,还是怕应付客人?”
岳鹰叹了口气说:“被你看出来了,我其实非常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更别提像王婆卖瓜那样应付人。”
“那你还逞强要立户?”苏景轩用衣袖替她轻轻擦掉脸颊上的泥巴,“跟着我回去,还愁没有户籍?”
岳鹰起身说:“那怎么一样,若是连户籍都寄到你身上,我岂不是成了你的奴仆?”
“谁敢用你这样的奴仆?”苏景轩好笑地说,“也罢,你爱胡闹就胡闹吧,只是事后别忘了乖乖同我回去。”
“好好好,到时候,我天天穿红裙吓唬你。”
“我等着你来吓唬,最好把我的病都吓唬好了。免得你穿了红嫁衣,我反倒晕了过去。”
岳鹰耳尖发烧,低了头不说话,苏景轩一时失言,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转言道:“我自小避着人是不得已,你却刚好相反,人一多就开始心烦,一说让你在人前张罗事儿就慌了。
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动不动就要舞刀弄枪那个劲儿去哪了?”
岳鹰摆弄着泥巴,说:“我也不是怕见人,实在是一见人就要吃亏。以往在山里,就是遇到山精野兽也不过是战上一场。
自打到了人多的地方,我才知道说话这么重要。不管我如何费力,旁人随便说两句话,我就落得一身不是。我没有办法,只能躲着些。”
“你以往打猎都用什么招数?”
“那自然是要根据生灵们的习性来。”岳鹰如数家珍道,“野兔胆小,跑得快却易慌神,直接抓不如设隐蔽套索。狐狸狡猾贪吃,需以鲜肉为饵,藏好机关。野猪皮糙肉厚,眼神却不太好,提前挖好陷阱,再用杂草伪装,便能一举拿下。”
“咱们人和这些生灵一样,也是有习性,有弱点的。”苏景轩道,“比如我,为了带你回去,现下什么愿意做。”
岳鹰啐了一声,扭过头继续盘泥巴。苏景轩继续道:“你仔细想想,这些日子,咱们救出方婶子,摆平那个林来,靠的都是什么?”
岳鹰缓缓抬起头,苏景轩道:“你到了人多的地方,就忘了自己是个猎人,不再琢磨了,这才被人牵着走,吃亏也是必然的。
不管是与人相处,还是做生意,说来十分简单,你只需知道对方想要什么,再考虑是给还是取。至于这句话怎么说,那个东西怎么用,反倒是其次。”
岳鹰低头道:“那总不能客人来了,我不会介绍东西吧,人家那些掌柜都是能言善辩的。”
“他们能言善辩,不过是哄得客人开心。但哄客人开心,也可以用其他法子。”
岳鹰迷茫地望着他,苏景轩勾起她鬓角的头发别在耳后说:“不着急,慢慢来,咱们有的是时间。”
他看着她手里做了一半的泥巴玩意儿说:“唉,你这是在做推枣磨?”
岳鹰取了一根木棍,两端插上泥丸,轻轻一弹,让它们转起来,说:“枣磨是什么东西?这是我师父教我做的鸡撵狗,也叫鸡飞狗跳。”
岳鹰笑道:“我功课做得好,他就把这泥丸一边塑成鸡,一边塑成狗,精致可爱。若做得不好,他老人家就随便团一团,说是都鸡飞狗跳了,在意什么身形,还骂我一团浆糊只配玩这鸡飞狗跳。”
苏景轩也跟着笑:“你师父倒是个妙人,这么久了,怎么没见他?”
“他当初为了去我家混饭,就教我学了几个月的字,后面实在气不过,撇下我走了。”岳鹰赧然道,“想来是被我气坏了。苏景轩,你要是当我师父,迟早也会被我气走的。”
“我不会,”苏景轩笑着,理了理她的头发说,“因为我不想当你师父。”
许是这次出游起了作用,岳鹰的学习渐渐步入正途。除了跟着念蕊学了卖货、盘账,她还鼓起勇气,去和左右的珠宝铺、绸缎庄还有香铺的老板打了招呼。
大事小情打点下来,她虽然是握了满手心的汗,也渐渐有了掌柜的样子。老刘忖着苏景轩的意思,开始准备开业的事。
按照他的计划,开业那天,岳鹰作为掌柜,要在一阵爆竹后,当众发表一段欢迎词。为着这个,岳鹰吃不下睡不好,嘴里时不时都在念念有词。
这天,她正躲在柜台后操练,身边突然凑过来一个小小的人影:“师父,你在说什么?”
岳鹰抬起头,方正正站在店铺中央。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钟向谆那老小子,把他丢给我们就跑了。”
岳鹰看着被钟向谆丢下的钟七郎,钟七郎也满眼无辜地看向她:“我就说不来的,方阿奶非派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