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暮时分,岳鹰从昏迷中苏醒,一路攀着荆棘棵,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空地上。
模糊的视线里,那汪湖水正在天空下散发着微光。岳鹰几番挣扎后终于起身,踉跄着朝它移去。
摔倒、爬起,摔倒、爬起……眼前的景象忽明忽暗,岳鹰只盯着那汪湖水向前。
终于,几处火光在眼前闪烁,耳边传来忽远忽近的声音:“什么人!敢闯我别院!”
岳鹰哆嗦着手摸出盛了玉佩和书信的布袋,用尽平生力气喊了一声:“国家有难……”
紧接着她眼前一黑,靠着什么,晕死了过去……
梦境里是无边无际的林子,岳鹰跟着阿爹的背影跑啊跑,不知跑了多久,画面一转竟到了山前镇的集市。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戎狄士兵四处冲撞。纵使她大声提醒,方婶子和春妞依旧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屠刀砍了过去。
“不要!”岳鹰惊叫着起身,却被人死死按住。
一个身着鹅黄色的衣衫的圆脸女子凑过身来,轻声说:“娘子勿动,仔细新缝的伤口再裂开。”
岳鹰喘着粗气,忽的想到什么,伸手摸向腰间。
“该办的事已经办妥,娘子眼下还是安心休养吧。”
“行了,行了,念禾。你给她废什么话!”一个满头珠翠的年轻女子一把拨开那个叫念禾的圆脸侍女,居高临下问,“积哥哥的玉佩怎么在你身上?”
岳鹰盯住她高高抬起的下巴,直到她身边的侍女出声呵斥,岳鹰才悠悠回神:“他给的。”
年轻女子微微皱眉,她身旁的丫鬟立马又上前斥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拿袁郎君的东西?”
岳鹰虚弱道:“他给的。你又是谁,问我这些做什么?”
“瞎了你的狗眼!我们赵娘子是居安郡主最疼爱的外孙女,也是翠湖居士苏郎君的外甥女。今日屈尊向你这个蛮人问话,你不速速答来,还啰嗦什么?”
岳鹰缓缓闭上了眼。
“你……”那丫鬟还要训斥,被一旁的念禾打断。
“赵娘子,她受伤很重,昏迷了三日,这才刚醒过来,估计是体力不支了。不如您先带着云霜姐姐先回去歇着,别的事明天再问不迟。”
“呸!她算什么东西!敢让我们娘子等?”云霜声音尖利刺耳。
念禾不疾不徐地回道:“郎君交待过,这位娘子是为大义受的伤,让奴婢好好照看。要是她有个好歹,恐怕……”
“你也不要拿我舅舅压我。”赵弘嘉冷声道,“我看她不是累了,是心里有鬼,不敢回答我!她既然没有精神答话,云霜,去,拿盆冷水来给她醒醒神。”
“好嘞!”云霜巴不得这一声,绕过念禾就要出门。
念禾慌忙劝道:“赵娘子,这万万使不得啊。”
“使不得?这世上还没有我赵弘嘉使不得的事情。念禾,我看在舅舅的面上高看你几分,你要是再敢阻拦,别怪我不客气了!”
岳鹰睁开眼,正对上赵弘嘉眼中的凌厉,一刹那间,岳鹰想起了山间伺机待动的蝮蛇。
她忍着不适,敷衍道:“赵娘子,你到底想问什么?”
赵弘嘉冷笑一声:“这会子知道醒了?我且问你,你和积哥哥是怎么认识的?”
“他是我的雇主,答应过的……把他送到怀州后,给560两的酬银。”
“他雇你?你一个粗俗女子,凭什么让他雇你?”
岳鹰缓声道:“袁郎君伤重,需要照料……”
赵弘嘉急了:“积哥哥受伤了?他伤到哪里了?”
念禾在一旁回道:“赵娘子别着急,郎君已经派人去接了,许是明日就能见着了。”
赵弘嘉缓了一口气,看了云霜一眼,云霜立马会意,上前质问道:“那你怎么丢下他先跑来了?袁郎君给过你什么承诺?”
岳鹰再次闭上了眼睛:“没有……”
赵弘嘉的眼中晦暗不明,忽的冷笑道:“好,既然如此,这块玉我就先拿走了。”
“慢着!”岳鹰忽的从床上探出头,念禾急忙上前托住她,岳鹰脸色苍白道,“这……是凭证,我要亲手还他。”
“放肆!袁郎君的贴身之物,岂是你能肖想的?”云霜厉声道,“再废话我就不客气了!”
岳鹰沉声道:“他给的,自然要亲手还他。”
赵弘嘉冷哼一声,从头上拔下一个金簪,摔到她身前的被褥上:“这个够了吧?”
金簪上镶着宝石,熠熠生辉,岳鹰别开眼:“若要替他还债,拿560两来还,玉佩我会还他。”
话音未落,云霜疾步朝前,一巴掌朝她扇去,被念禾用背挡住,击打出一声闷哼。
赵弘嘉冷哼了一声,握着玉佩出了门。
岳鹰只觉喉头一股腥意上涌,待直起身来去抢,眼前一黑,差点晕厥。她靠在枕上怒道:“有钱人家的娘子郎君,都这般行事吗?”
念禾看到她嘴角渗出血来,吓得神色大变:“娘子千万不能动气,她本就……不好惹,又是极爱重袁郎君的。一块玉佩而已,她要拿走就拿走吧!”
“我要……拿那个换酬劳的!”
“娘子放心,今日我就敢替郎君打下包票,酬劳由他来付。现下院里没人能管她,咱们千万别去触霉头。”
岳鹰继续挣扎着要起身:“欠我钱的是袁英积,我去把玉佩拿回来!”
“娘子,你别再乱动了。现下你先安心养伤,千万别再扯动伤口!”念禾忽的拔高了声音,倒是喝住了岳鹰的动作。
岳鹰见她额头上急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全是关切,心头一暖,放缓了语气说:“这几天都是你在照料我吗?”
“是,郎君不在,理应我来照顾。娘子若再有个好歹,让我怎么跟他交代……”
念禾忽的扭身坐在床上,捂着脸双肩微耸,似是哭了。
岳鹰慌忙道:“是我冲动了,姐姐放心,咳咳……我好好躺着,再不闹了。”
念禾扭过脸“噗嗤”一声笑了:“你说话可算数?若继续闹下去,可真真是要累死奴婢了。”
岳鹰这才知道她在假装,也忍不住笑起来:“自然是算数的。咳咳,只求姐姐以后别娘子娘子的唤我,咳咳,也再别自称奴婢了,直接唤我阿鹰就好。”
“好好好,什么都听你的,你现在还发着烧,好好躺着休息,再别说话了。”念禾的手轻轻拂过她的额头、脸颊,像梦里阿娘温柔的手。
“念禾姐姐,谢谢你。”
念禾从暖水釜里取来半碗米粥,仔细吹凉了,喂了一勺尖下去。不想岳鹰紧闭的眼角忽然涌出一颗眼泪。
念禾瞬间有些动容,拿帕子帮她擦拭了,温声道:“我不叫你娘子,你也别唤我姐姐。咱们啊就当亲姐妹处着。你就把这里当家里一样。
我们郎君说了,你这可是‘非奇女子不可为’,他对你佩服得紧呢,让我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照看着。想吃什么,想用什么都跟我说,只是不要再招惹那个赵娘子。”
岳鹰哽咽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念禾快人快语道,“也正好让我沾一沾你这个打狼英雄的光辉。”
岳鹰赧然道:“不过是急于活命,不得已罢了。要是你遇到了,也是能的。”
“那还是别让我遇到了。”念禾笑道,“我可是不敢。”
两人会心一笑,沉默了一阵,岳鹰突然又说:“念禾,我能求你一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