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大船在百丈之外放下了搭板。渡口处等候多时的人群瞬间叫嚷起来,搬着东西,朝那边涌去。
方正等人见状,也慌了手脚,赶忙招呼岳鹰看好箱笼,他们四人则商量好两两一组,准备朝着搭板处转移货物。
就在众人忙得不可开交之时,只听得 “铛铛” 的锣声由远及近,几个厢军领着一支望不到头的队伍匆匆赶来。
为首的喝着 “官差出行”开道,推推搡搡地驱赶着堵在前面的人群。
几十个仆从簇拥着五六顶暖轿鱼贯而至,再往后是十几辆马车,上面满载着箱笼货物。浩浩荡荡的队伍径直到了大船旁边。
远远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绿色官服的人被人搀扶着上了船,紧接着是一群锦衣华服的女眷。等到所有货物都搬运上船,半个时辰已然过去。
眼见船丁收走了搭板,岸边的大小行商立马急了。一个年轻的布衣儿郎急得跳脚大喊:“大人,大人,我们急着走货,可否搭乘一段?”
迎面正撞上一个开道折返的差役,直将他推了个趔趄、倒坐在地:“瞎了你的狗眼乱窜!你那点子货却是龙筋蛇胆,竟敢拦官船?脚盆洗脸好大的脸面!”
小厮手脚并用,爬起来就跑。有人在人群里大着胆子问:“官爷,这不是民用渡船吗?”
“临时征用,你有意见?”差役打眼望去,哪有人敢有意见。有精明的立马拥到那官差跟前套近乎,询问下一班船何时到达。
一片嘈杂声中,大船逐渐离岸。在河道尽头一拐没了踪影。
人群里有人开始低声詈骂:“好大官威,我还当是一品大员!”
另一个人附和道:“你可别小瞧了这种芝麻小官。从这里登船的,不是咱们潼州府县里的官员,就是北面凉州的官员。人家能从咱们这穷地方拉走十几车金银财宝,能没点官威吗?”
其中隐喻不言自明,周围又有人忍不住加入,合着伙低声骂了一阵解恨。
忽有人悄声说:“要我猜也不一定是金银,有那些钻机的商户,最喜欢随上任的官员出行。既得了亲近上差的便宜,又能免税,上差呢……呵呵,岂不是一举多得。”
“还有这等好事?”
“好事也论不着你我,那些人岂是任谁都攀附得起的?咱们呀也只有这奔波劳碌的命。”
众人听了,忍不住一阵嗟叹,随后又纷纷开始担忧起自己的货物来。
李有德和胡大从前面探听消息回来,一见到方正,就焦急地说道:“跟咱们之前打听的一样,这样的大船,一旬才来一艘。
要是着急走,只能搭乘私家营运的小船,小船沿途停靠的地方多,行程就要拖得久一些。”
方正听了,眉头紧锁,不一会儿额头上就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们这次所带的货物,大多是干腊野味、果脯、药材,还有少量皮毛,不像那些倒卖鲜果的商贩,担心货物会腐烂。
可方正此行的重点,本就不在这些货物上。家里的债务,已经等不起了。
但若是上了这些私船,来来往往的人员复杂,路上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
李有德见他犹豫,提议:“要不索性在这里多住几天,待下一趟船来再走不迟。”
胡大却反对道:“先不说渡口的客店昂贵,一旬后不知道又会聚来多少人。到时候再插空来个大人物征船,咱们岂不是又要耽误下去?”
胡二愁眉苦脸道:“早知道行船这般难,还不如北去。至少腿长在自己身上,谁也拦不住咱们的路!”
胡大训斥他道:“说这些丧气话有什么用?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去四处打听打听,也帮着想想办法。”
方正见两人眼看着就要吵起来,赶忙劝阻道:“大家先别自乱阵脚,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你们先靠着箱子休息一下。我带胡二兄弟出去转转,等我们回来再做打算。”
此时,土坡上挤在一起的人群已经三五成群地散开了。
岳鹰望着已近中天的太阳,只觉后背湿哒哒全是汗珠。趁着给胡大和李有德递干粮,她不动声色地将挨着自己的那只黑箱微微推斜了几寸。
箱子底下带有透气孔的那一侧便露到了半空中。
没过多久,李有德和胡大也相继外出,打探消息去了。岳鹰四下张望,见周围无人,悄悄拨开箱子上的扣锁,微微支起一条缝隙,装作取东西,把头往下探了几分。
箱子里,柳泉屈着腿斜躺着,脸色苍白如纸。对上岳鹰的目光,他无声地比了个“今日走” 的口型。
约莫一炷香时间,四人陆续回返,在岳鹰的暗示下,方正最终决定当天就乘小船离开,等到了前方的西峰渡后再做打算。
洛朝的运河主干道大致呈 “川” 字形分布,只是 “川” 字顶端相互缠绕,在怀州府攒成一团,然后自东向北、向西、向南辐射开来。
除了北通京城的古运河外,另外两条运河都是洛朝开国之后开凿的。经过近二百年的经营,各主支运河上已经河网密布,水陆交通十分便利。
岳鹰他们眼下要走的河段,正是从西往东的中支运河。而米家渡只是延展线上后建的一个小渡口,能够直通怀州府的渡船极为稀少。
但西峰渡北接夏州、原州,往来客商众多,在那里搭上大船的机会就更多一些。
主意既定,四人立刻分头行动。他们在周围找了几个同样急着走货的小商贩,约好了包船。一直等到申时,一行人才终于挤上了一艘中型小渡船。
趁着运货上船时人多拥挤,岳鹰和方正交换了一个眼色,一起将装着柳泉的箱子抬到了船舱背面的走道上。
两人再借着帮其他人搬货的机会,将岳鹰和那口箱子一起与众人隔开,围到稍隐蔽的左舷板上。
此时天晴无雨,船舱空间又实在狭窄,船只开动后,多数人都移步到前方的甲板上就地休息。
胡二忽然从货堆里探头进来道:“岳家妹……兄弟,你一个人在那端挤得可怜,不如我把货挪开,放你出来?”
岳鹰被他唬了一跳,勉强笑道:“倒是还能坐人,离船火又近,也方便我煮饭。”
胡二还想说什么,忽然想到岳鹰估计是不想和他们这些男子混在一起,就笑吟吟应了两句,缩回头去。
船只慢慢前行,河面水波荡漾,清风徐徐吹来,两岸的景色如同一幅流动的画卷,缓缓向后退去。
夜幕降临,船上的人陆续用完粥饭,谈笑声也渐渐低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有人打起了响亮的鼾声。
岳鹰四下里仔细观察了一遍,确定无人注意后,才轻轻打开箱盖,低声说道:“起来吃饭用药了。”
然而,过了许久,箱子里都没有回应。
她借着船上昏黄的火光探头去看,只见柳泉双眼紧闭,面色通红,呼吸粗重。触手间他额头滚烫,整个人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