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阴暗潮湿,散发着难闻的血腥味,两旁的火把,在深夜里,幽暗得仿似鬼火。
赵括缩在角落里,浑身是伤,从炙手可热的少卿人选,沦为任人宰割的阶下囚,每日吃不好,睡不好,时不时还要被拉出去审讯一番。
探事司全是恶鬼,他都招供了,还对他用刑。
听那些狱卒闲聊,不止太常寺卿被关进诏狱,连户部尚书也被关了进来,左右牢房里全是太常寺和户部的官员。
他夹在他们之中,罪名不大不小,但他更恐慌了。
别的官员倒也罢了,可太常寺卿和户部尚书,正三品的高官,陛下既没召见,听他们辩驳,也没有过堂,可案子就要结案了。
他有预感,陛下必会用雷霆手段,震慑朝臣,以绝贪腐之风。
他原本只是流放,这样下去,搞不好要砍头,连家眷都会被牵连。
最初的时候,他还会心存侥幸,笃定有赵氏周旋,侯府会来搭救一把,到后来,一轮轮的大刑用下来,他每日苟延残喘,就知道,人心凉薄,谁都靠不住。
他恨啊。
他费尽心思,让赵氏成为风光无限的侯夫人,让她享尽荣华富贵,结果,赵氏见死不救。
赵括恨恨地捶了一下身下的稻草,忽地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他瑟缩了一下,以为那些人又要拉他去审讯,却在惊惶中,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蕴姐儿?”
赵括惊愕万分,以为自己看错了,用力地揉了一下眼睛。
幽微的灯火下,少女一身青色襦裙,沉静清雅,仿若浮世里盛开的一朵青莲。
“蕴姐儿,真是你!”赵括激动起身,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三两步来到牢房前,抓着前面的木栅栏,目光灼灼地看着谢蕴,“是你母亲让你来的吗?你母亲呢,她怎么没来?”
谢蕴道:“今日,三妹妹进献脱谷机有功,陛下龙颜大悦,厚赏三妹妹,母亲正在为三妹妹庆贺,没空来见舅父。”
赵括闻言,抓着栅栏的手都紧了几分,追问道:“芫姐儿进献脱谷机,陛下龙颜大悦?”
谢蕴弯着唇,笑着点头:“陛下还夸三妹妹仁心为民,是世家贵女典范。”
“这么大的功劳,为什么不用来救我?”赵括难以置信,脸贴近栅栏时,神情都变得扭曲起来。
“前些时日,舅母上门,也想让母亲用脱谷机来救舅父,可母亲说,三妹妹是她亲生的,她为人母亲,自然要为自己的孩子打算,还说舅父贪赃枉法,落此境地,是罪有应得。”
“去他娘的罪有应得!”赵括暴怒。
连日来所遭的罪,以及屠刀悬颈的惊恐,让他几近崩溃,当得知赵氏见死不救,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他气急败坏地怒吼着:“她为什么不救我?她凭什么不救我!我是她亲兄长!”
谢蕴定定地看着他,难掩讥讽和轻蔑:“舅父伏法,赵家完了,没了你们这些累赘,就没人拖母亲的后腿,没用的废物,不踢开,难道还留着继续救济吗?”
“你住口!”赵括怒得两眼猩红,恨恨地咬着牙根,“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以我们的兄妹情谊,她不可能这么绝情!你让她来见我!”
赵氏对他素来有求必应,绝不敢过河拆桥,肯定是这小贱人骗他的。
一定是!
“舅父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事情没少做吧?怎么还如此天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赵家这艘船要沉了,不逃,难道跟着一起沉吗?”
谢蕴笑容明媚,声音温婉,说出来的话,却冷漠无情得很,像一把利剑,直刺他的心口。
利益面前,骨血至亲,犹如脚下的泥,踩着才能往上爬。
这便是人性。
赵括气血翻涌,喉间的腥甜,让他慢慢冷静下来:“那你来干什么?”
谢蕴唇角噙着浅笑:“有一事,来找舅父解惑。”
“何事?”
“母亲是如何进的侯府?”
赵括眼睛微缩,但很快就被掩饰了。
“还能如何进的侯府,当然是你父亲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抬进门的。”
谢蕴语气里满是惊奇:“我听说,进了诏狱的人,骨头再硬,也能全敲碎了,舅父怎么与旁人不同,这嘴啊,怕是比诏狱的刑具还硬吧。”
对上她讥诮的眸光,赵括恼羞成怒:“这就是你有求于人的态度?求人该有的诚意呢?”
谢蕴讥讽道:“舅父想要什么样的诚意?莫不是想让我救你出去?”
赵括审视着她。
既然能进诏狱,可见,她在诏狱有认识的人,不然,就慕浔那个杀神,能让一个外人进诏狱?
“只要能救我出去,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谢蕴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低低笑了声:“舅父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我又不是三妹妹,天资聪慧,能造出脱谷机。”
赵括神情更阴沉了,冷冷道:“救不了,那我也帮不了你。”
谢蕴淡声道:“舅父可不是帮我。”
赵括眯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谢蕴扬着唇,慢慢说道:“我打听过了,舅父所犯之罪,砍头都是轻的,舅母和表兄表妹他们,十有八九要去流放,流放路上千里迢迢,死上三五个人,应当也只是寻常事吧?”
赵括脸色大变,怒视着她:“你威胁我?”
“舅父为官时,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舅父觉得,一百两,能买三五条人命吗?”
赵括目眦欲裂:“你敢!”
谢蕴看着他狰狞的面容,慢悠悠道:“舅父罪犯滔天,横竖都是死,可要想清楚,是要带着秘密进棺材,还是带着舅母他们几个一起上路。”
人从高处跌下,就跟蝼蚁一样,卑贱不值钱。
赵括心神有些慌乱了。
“我没有害苏氏,赵家小门小户,还够不着侯府,”赵括见谢蕴沉沉地盯着他,竖起手指发誓道,“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我害死苏氏,就让赵家上下不得好死。”
谢蕴问道:“那你害了谁?”
赵括闭口不言。
谢蕴轻轻一笑:“看来,舅父选择让舅母他们几个陪你一起上路,也对,中秋快到了,人月两团圆,一家人自然要整整齐齐,团团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