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那日是沈家,她也是后来才听说,枕霞阁救出了大名鼎鼎的沈大当家的独子。
放眼整个岭南,谁敢得罪郑凝珍?
可老吴敢。
他不仅得罪了,他还觉得自己没错,还要让她去为他的错兜底。
而自己这两个逆来顺受的女儿,大概也会像自己一般。
在别人鼻息下,忍气吞声地度过一生。
想要的东西,久而久之得不到,心便死了。
她已经多久没再听两个女儿来找她说些女儿家的悄悄话了?
老吴暴跳如雷,“那哪成!赶紧去!别在这节骨眼上闹性子,大过年的,你是想谁都过不好这个年么?”
兰草不理他。
虽然她的银子都在老吴那,但她不怕。
离了他,她也能自己赚。
老吴眼睛一转,冲两个女儿招手,“行了,别做了,做得还不好吃,一桌人净挑刺了。你俩现在赶紧去找你们郑婶,一定要她继续和我们合作!做不到你们也别回来了!”
大妮停下了手,擦了擦汗,顾不上将汗湿了的衣裳换了,拉着二妮就往外走。
兰草唇角微扬,女儿能离开这当然好。
她做为母亲,已经彻底杀死了她们对母亲的亲近依赖,但郑凝珍可以。
她会为两个女儿挑个更好的婚事。
女儿便不必如她一般了。
老吴要顾着来客,也走了。
兰草双手抱住自己的腿,眼泪无声地流淌。
郑凝珍回到枕霞阁,还在骂骂咧咧的,“我是真想不明白,这人干嘛把自己看得这么低!自己都不捧着自己了,不高看自己,谁还会把你当回事!”
桑七摸摸肚子,端了些吃的来,“别气了婶,你也不饿,赶紧吃饭。世道不就是这样的么?”
裴猊给她盛饭,夹菜,猛不丁地说了句,“世道并非就是对的。”
郑凝珍一边用力嚼着烤鸡,一边用力点头。
桑七边吃边随口说着,“我记事以来,在红叶村熊屠夫家便是这样,从没上过桌,和熊屠夫的儿子比,我简直连个丫鬟都称不上。红叶村不大,七八十户人家,没有一个女孩能上桌吃饭,也没看谁家女儿比儿子过得舒服。”
“便是男女无媒通奸这事被抓到,也是女子被浸猪笼。”
郑凝珍一拍筷子,“阿七我给你讲,世道是世道!但是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说你不如男子,你也不能觉得自己不如男子!”
桑七笑笑,“婶,我知道,得自己觉得自己是最好的。”
裴猊看着她也加了句,“我也觉得你很好。”
郑凝珍一肚子的气,都被这一幕给戳没了。
她挥挥手,“要不咱以后分开吃饭,不对不对,宝珍呢,让她来一起吃。”
“她还在厨房捣鼓点心呢,等她交的了女户的人头税,还能养活自己了,婶你就把她卖身契给她吧。”
郑凝珍低声问道,“那她不会就不跟着咱了吧?不伺候我了?”
桑七一言难尽地看她一眼,婶确实不能离了丫鬟伺候,“你给月银,她应该也会做吧?”
郑凝珍叹口气,“行吧。”
她不想强扣着人。
她也挺喜欢宝珍这丫头的,不想宝珍只是因为一纸卖身契才和她有了情分。
那不是真心的。
从小在郑家长大,她身边最少四个丫鬟陪着。
她一直以为几人就是她最好的朋友了。
直到有次不小心听到几人在背后编排她坏话,竟是丝毫不喜她,平日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迫于无奈做出来哄她的。
她将四人斥责一通,赶出了府去。
可从此对丫鬟也没了好感。
宝珍不像过往的那些丫鬟,处处顺着她,夸她。
她觉得宝珍和她应是有些朋友情分的。
三人刚吃饱饭,门就被拍响了。
桑七走过去开门。
一打开门,大妮二妮就跪在门前。
哭得梨花带雨,拿手帕擦着脸。
桑七赶紧扶起两人,“这是怎么了?”
二妮起来了,大妮不肯起,“桑姐姐,是我家做得不好,你别生气。”
桑七皱了眉,这样跪着不起,邻居都围过来看了,这不是把她架起来呢?
“你再不起来我就真生气了。”
大妮抬头看她一眼,赶紧起来了。
“有事进来说。”
大妮二妮这才跟着走进了枕霞阁。
桑七把门一关,隔绝了四邻好奇的眼光。
郑凝珍一看到两人,直招手,“快来快来,今吃了饭没?”
大妮点了点头,用力咬着下嘴唇说不出话来。
可肚子却不争气地响了。
郑凝珍一手牵一个,“忙了大半天了,赶紧吃些。”
桑七给两人盛了米饭,又切了烤鸡烤鸭来。
过年是最不缺吃食的时候。
大妮没动筷子,二妮看了眼姐姐,很想吃,却也没敢动。
在家里,她们一顿饭哪吃得了这么多的肉…
郑凝珍给她拿起筷子,“先吃饭,不吃完婶不和你谈事。”
大妮看她一眼,这才开始吃起饭来。
她们起了个大早,天不亮就起来开始干活了,那会吃了早饭,然后直到现在也没吃午饭。
早都饿了。
裴猊坐在梅树下的椅子上看书去了。
桑七和郑凝珍就陪着两人。
便是这么饿,两人也没吃得太急,净挑肉吃。
吃完饭后,大妮喝了杯茶,轻轻用帕子擦了擦嘴。
郑凝珍这才问道,“说吧,谁喊你们来的?”
“父亲让的…郑婶,我求求你,不要不和母亲合作,她也过得很苦…”
大妮说得悲切,声音很低。
郑凝珍和桑七对视了一眼,皱了眉,却也没反驳。
她明明没说不合作的话,兰草却这么说,还顺着就让两女儿来找自己了…
这是骂醒了一些?
桑七问道,“大妮你别急,你爹当时说的原话是什么?”
大妮说不出口。
二妮回了,“他喊我们来让郑婶回心转意,做不到也不让我们回去了。”
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格外讨喜。
郑凝珍笑了,搂着她,“那你们可得在这多住几天了。”
兰草姐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想要有所改变,必然要用自己的眼去看到不同。
大妮二妮只得住了下来。
住下来才发现,在枕霞阁比在家还自在。
想要的东西不用让给弟弟,不用被父亲嫌弃过来嫌弃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