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将林寒月的身影拉得老高,高得像一座崖顶的影子,忽明忽暗,却让空气沉重得如同山峦。
她没说第二句话,只是用一双眼睛,在村民们的脸上逐一扫过。
那目光太过纯净,纯净得就像在山泉里泡了一夜的寒石,把人们心底的污垢照得清清楚楚。
在这一瞬间,竟没有人敢与她对视。
陈小虎嘴角抽搐了一下,手中的山芋忽然变得索然无味。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轻微咳嗽声。
“诸位父老乡亲!”一声中气十足、不合时宜的洪亮声音忽然从人群后方响起,紧接着,周远山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他穿着斜襟旧布长衫,脚下是一双早已磨平底的草鞋,竟有了几分庄重的气质。
“咱们山里人讲究的是一个‘理’字。出来做主的人,要摸摸自己的良心,看看自己肩负的,是救人,还是招祸。”
话音刚落,郑秀才便披着厚棉袄,也跟着走了出来。
他胡子老长,脑门锃亮,一本陈旧的书夹在胸前。
他拱手作揖,声音如洪钟般响亮:
“老夫是这个村子三代的文人,血脉在山里,祖坟也在山上,哪怕把坑挖在哪里,夜里我都能摸得到。你们听不听我这个老头子的话不要紧,咱们只做一件事——把眼下的道理说清楚。”
他这话一说完,不远处围着火堆的几个男人脸色微微一变,手里抓着的窝头也不香了。
妇人们悄悄往后缩,拉着孩子离陈小虎远了一些。
陈小虎脸色一沉,眼神中顿时多了几分凶狠。
“郑老,您说‘讲道理’,那请问林姑娘这些天耗费了多少灵草,却只救了几个‘心腹’?这灵泉,你敢说她没有动手脚留后路吗?要讲道理,咱们就把泉水分清楚,别总是藏着掖着!”
郑秀才并不慌张,一甩袍袖说道:“要是真藏着掖着,你还能站在这儿一口气说三句话?寒月那丫头,一滴灵泉水都没自己喝过!她从山洞走到村头,连口热水都没好好喝过,是你小虎想得太多了!”
林寒月面容如淡淡的月光,缓缓向前走了一步,身上的斗篷在风中鼓起,如同翅膀一般。
她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如果真有办法改变命运,我第一个用在咱们村老陈家的老祖身上。但凡天下人的性命不该毁于邪祟,我林寒月,宁愿散尽自己的本命之力也要护上一护。”
这话一出口,火光中便传来一阵轻轻的呜咽声。
是王大嫂,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嘟囔着:“她这孩子以前胆子小得很,这会儿倒像是换了个人……哪有个唱戏的女娃,能为了咱们大伙……毁了自己的身子……”
“她爹去世的那天夜里,我看见她一个人抱着铜锯坐在石堆上,一声都没哭,那锯缝里还卡着她自己割破手流出的血线。”
周远山走上前,轻轻眯起眼睛,看着那些惴惴不安的面孔,忽然笑了。
他这一笑,无声却坚定,就像老井里泛起的清澈水光:
“亲人去世了,村子毁了,妖灾来了。可她依然站着,没有倒下。”
“陈小虎说我们藏着灵泉,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真藏着,为什么吴瞎子和孙鸿儒那些人,还是找不到?”
“因为我们在阻拦。”
一声“阻拦”,犹如惊雷落地,扎在那些平日里打猎种田的老实村民的心头。
混乱中,有个妇人哽咽着跪了下来:“林姑娘,对不住你,我们真是糊涂——你救了我家二娃的命,阿娘以性命作保,跟着你走到最后!”
“对!那天要不是你和周先生破了阵,我那老父亲怕是都被妖风卷走了——陈小虎你这个造孽的,被黑风卷走的明明是你家亲大伯!你还在这里捣乱?”
局势肉眼可见地,从混乱开始逐渐变得明朗起来。
眼看形势不对,陈小虎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
他强撑着向前走了两步,却迎面撞上了紫护卫,紫护卫的目光冰冷如刃,仿佛早已守在黑影之中。
“小子,别再说了。”紫护卫声音沙哑,却带着透骨的杀气,“你再捣乱,要是再有人倒下,我们可不能保证你是不是也该断根肋骨。”
陈小虎咬咬牙,一甩袖子,说道:“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他猛地转身,挤出人群,却在转角处又扭头回看林寒月。
“寒月……你不知道,那泉水下面藏着的东西,它早就醒了。”
他一脚迈进黑夜中的残路,留下一句像钉子一样扎人的话。
林寒月没有回话,脸色却瞬间变得苍白了几分。
“寒月!”周远山轻声喝了一句,伸手扶住她,却感觉到她的掌心汗如雨下。
郑秀才低声叹了口气,轻声嘀咕道:“这次怕是真的赶不走了……”
就在这时,一阵异常刺耳的鸟啼声从远处尖锐地传来。
黑夜仿佛在翻滚,远山边,一丛树林的影子忽然映出了株株幽红的星火。
紫护卫屏住呼吸,压低声音说道:“……那不是火,那是……妖焰。”
林寒月望着远山的轮廓,目光冷得像冰封了百年的泉底。
她扶着周远山的手微微用力,说了一句:
“走,去灵泉那边——有人,动了封印。”妖焰冲天,黑夜像是被撕开一道口子,腥甜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林寒月心头警铃大作,顾不得解释太多,只觉得后背窜起一股子凉意,像是被什么毒蛇盯上了一样。
“不好,鸿儒那龟孙又作妖了!”魏道长脸色铁青,攥着桃木剑的手都在抖,“这妖焰邪性得很,怕是把棺材板都给掀了!”
话音未落,远处林子里传来一阵“嘎嘎”怪笑,像是夜猫子被人踩了尾巴,刺得人耳膜生疼。
紧接着,地面开始微微震动,像是山里有什么庞然大物要苏醒过来。
“机关?!”唐工匠猛地惊呼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这…这地底下埋了东西!陈小虎那兔崽子,这是要炸山啊!”
林寒月定了定神,强压下心头的不安。
她抬头望向周远山,却见他眉头紧锁,正盯着地面一处不起眼的凸起,神色凝重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远山哥,咋了?”林寒月问道。
周远山没说话,只是缓缓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拂去那凸起上的尘土。
尘土散尽,露出一个黄铜色的八卦图案,在妖焰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
他指尖触碰到那八卦的瞬间,脸色骤变,猛地抬头,看向林寒月,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传来:
“……寒月,这八卦……是死门。”